蕭徹單手輕扣其肩,左手將黑影的漆黑鬥篷脫下,露出的是一張美麗而又水嫩的小臉蛋,精致的像是個瓷娃娃。
很顯然,這小女孩便名叫雨柔。
雨柔含淚的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蕭徹,其中滿含歉然,然而蕭徹卻是不為所動,指著地上散落的糖葫蘆道:“賠我糖葫蘆。”
雨柔可憐巴巴地垂下頭,又抬起頭望著蕭徹,稚嫩的喉嚨發出輕微的嗚咽聲,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似是以歉然的目光乞求他的原諒。
蕭徹像是鐵石人般,眼中沒有情感。
雨柔嗚咽道:“對,對不起。”
蕭徹依舊不為所動。
雨柔眼中的淚似已流出,垂著頭,嬌嫩的小手自寬大但極為合身的漆黑鬥篷下探出來,手中恰好有著一串糖葫蘆。
但卻隻剩下了為數不多的兩顆。
雨柔不舍地將糖葫蘆遞出,泫然欲泣,可憐巴巴地道:“這個賠給你,你放我離開,好不好?”
蕭徹板著臉道:“不夠!”
雨柔忽然放聲痛哭起來,蹲下來雙臂環膝,眼眶中滿含的傷心一顆顆地砸在地上,嬌小的身軀如秋風中的枯葉般簌簌顫抖,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心碎。
蕭小小瞪大了眼睛盯著蕭徹:“你能不能當個人?這麼小的孩子你也不放過?”
說著,蕭小小慢慢地俯身,柔若春蔥的玉手溫柔地觸碰著雨柔那流線型的手感爽舒的烏黑長發,安慰道:“好了別哭了,這大哥哥跟你開玩笑呢,來,這串糖葫蘆給你吃吧。”
雨柔接過蕭小小手中的糖葫蘆,又偷偷看了一眼蕭徹,啜泣道:“謝,謝謝姐姐。”
蕭徹也蹲下來,揶揄道:“現在你欠我兩串糖葫蘆了,要是你還不起的話,就,”
他仔細想了想,接著道:“就做我妹妹吧,好不好?”
雨柔聞言,嚼動的嘴驟然僵木,像是老鼠見了貓似的躲在蕭小小的身後,略顯遲滯的目光躲閃著蕭徹。
遠處那道清越的聲音越來越近:“雨柔。雨柔。”
雨柔瞬即展顏,欣然招手笑道:“娘,我在這。”
話猶未落,她已似脫兔般掠出,邊跑還不忘回頭笑道:“姐姐,謝謝你的糖葫蘆。”
雨柔的目光又落在蕭徹的身上,衝著他做了個鬼臉:“略略略。”
蕭小小笑出了聲音。
蕭徹:“……”
夜市將歇。
耳邊的叫賣聲漸漸地稀疏起來。
不知不覺間,蕭徹和蕭小小已是走到了長陽街的盡頭,這裏是一座以青石鑄就的巨大拱門。
拱門一側,是一個不起眼的麵攤,麵攤中坐著一位老人。
蕭徹一眼便注意到了這位老人,覺得很特別。
蕭小小詫異道:“怎麼了?”
蕭徹笑道:“看到了一個很特別的人。”
麵攤中,那老人的確已經很老了,他須發皆白,此刻正安靜地坐在那裏,低著頭喝麵湯,掛在攤頭的紙燈籠都已經被煙熏得又黑又黃,就像是他的臉。
將麵湯喝幹淨,這位老人留下了三文錢,轉而回到了自己的攤位。
那是一個字攤。
這位老人渾濁的眸子略顯滯鈍,但在麵對這些純白色的宣紙的時候,整個人卻好像年輕了很多。
蕭徹在遠處默默地注視了他很久。
這老人若是放在人群中一定是最平凡的那一個,但蕭徹在看到他的時候心中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尤其是他的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隻要眼中有毛筆和紙張,這雙眼睛就會瞬間變得銳如刀鋒。但當他眼中沒有了紙筆,整個人就好像太倉一粟,渺無人聞。
蕭小小同樣看著字攤老人,看向蕭徹問道:“怎麼了?有什麼奇怪的嗎?”
蕭徹回過神來,笑著搖頭:“沒什麼,我們回去吧。”
蕭徹和蕭小小住在懸落城中最大的一個酒樓,名叫‘講述酒樓’,在這個酒樓住宿不用花錢,隻需要講述一個自己的故事即可,於是,蕭徹便將自己和蕭小小遇到雨柔小姑娘的事情講了出來,眾人哄堂一笑,最終獲準住在‘講述酒樓’。
不多時,大白小黑和小南小北也都回來了,沒有同別人發生過爭執。
在房間中躺下時,蕭徹閉目養神,但在麵攤上吃麵,又重回自己字攤的那位老人的眼神卻耳依舊在蕭徹的腦海中盤桓,蕭徹總覺得,一個人如果有那樣一種眼神,他就不該是默默無名。
……
翌日,晨光熹微。
麵攤剛剛出攤,蕭徹便獨坐在這裏飲酒,他的那雙清澈的眼睛始終不曾離開那相鄰的字攤分毫。
將近正午,那字攤老人方才抱著紙卷出攤。
擺好字畫,示樣攤開掛好,老人又尋出一張空白畫卷,開始默默寫字,手中那杆已是被磨得掉色的筆杆在他的手中好像神筆般飛速移動著,蘊藉的筆觸很平凡,平凡之至。但在蕭徹看來,他的每一筆,都不該那麼平凡。
蕭徹的目光始終不肯離開那杆筆一瞬間,他的手掌在木桌上摸索著找尋杯盞和酒壺,仰首一飲,酒已是涓滴無存。
蕭徹道:“小二,上酒。”
小二抱著酒壇走來,循著蕭徹的目光看向字攤上的老人,笑嗬嗬地道:“客官是要買字嗎?”
蕭徹笑道:“是。”
小二道:“那客官還是換家別的攤鋪吧,這人性情古怪得很,每一副畫的價格都高得離譜,他的畫,雖有神,但無韻,根本不值得那麼多錢。”
蕭徹看向他道:“你也懂字畫?”
小二尷尬道:“不,不懂。”他訕訕一笑,又道:“這些都是聽別人說的。”
蕭徹黯然自語:“‘別人’難道就真的懂?”
冬日的正午是一天中最溫暖的時候了,字攤老人停止了作畫,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四肢,向著麵攤走來。
那小二似是已經習慣了一樣,照例早已將一碗麵置於老人常坐的那個位置上,而後字攤老人埋頭吃麵,喝湯,放下三文錢轉而回到自己的字攤,從來不多說任何一句話,甚至是一個字。
蕭徹就這麼靜靜地遠遠看著他,從不上前去打擾。
字攤老人也難免有意無意地注意到他,但也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