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稻香提起鞭炮,就想起了蘇子燁那廝,近在咫尺,好似相隔千裏,見麵,反而不如在青州時隨意了。
也不知那廝最近過得可還好。
劉芷菱拎起裙擺挨著她坐下:“真羨慕你,我姨娘與母親都說,女兒家家的應該多學女紅,將來才能討好自己的夫君。”
而她跟來的小丫頭都麵露急:“姑娘,不可!”
“姑娘,若被老夫人瞧見了,可是要挨罰的。”
劉芷菱氣鼓鼓地指著兩個丫頭說道:“穿棗紅色的叫紅棗,穿墨綠衣裳的叫蘋果,母親疼惜我,特意派了她們來,說是她倆的規矩被教導得最好。”
“姑娘!”她的兩個丫頭麵帶難色。
劉稻香不著痕跡的把視線從她們身上移到自己的腳尖上,又轉到一側的青梅身上,最後落在了有樣學樣的劉芷菱身上。
“這後花園不是給家中女眷玩耍用的麼?”
即然是自己人用的,何必拘小節呢?
兩丫頭顯然沒想到劉稻香會這麼問。
若回答是,豈不是要打了自己的臉?
若回答不是,豈不是落個口是心非,居心叵測?
總之,她倆無論怎麼回答,都是兩難!
劉稻香的眼裏閃過一絲不屑,轉頭對劉芷菱說:“你喜歡吃紅棗和蘋果?”
“你怎麼知道的?”劉芷菱驚訝地問她。
心裏認為,眼前的侄女兒,並非像母親所說的那般詭計多端,到覺得她是個可結交之人。
劉稻香的視線落在了她的兩個丫頭身上,又透過兩人看向遠方:“我大姐姐也喜歡吃紅棗,她總覺得,這世上最好吃的東西就是紅棗。”
於劉秋香而言,那是永世難忘的滋味,這輩子第一次吃到一種叫“甜”的東西。
在她記憶裏,自從家裏能吃上紅棗後,這日子越過越甜,好似全家都泡在了紅棗堆裏。
“你想你大姐姐了?聽說她嫁到了京城!”劉芷菱顯然是了解劉稻香家裏的一些事。
“嗯,過幾日便去她家做客。”黃大茂之所以下請帖,而不是打發了黃小虎與劉秋香登門拜見嶽父母,是因為,這裏是劉府,並非她們的家。
轉而,她又問劉芷菱:“你是姨娘是哪個?”
“我是六姨娘所出,我姨娘是宮女出身,被當今聖上賜與父親了。”劉芷菱答得很爽快。
這是府裏眾人都知道的事兒。
劉稻香又問:“那你姨娘可有娘家,父母兄妹?你有表兄弟,表姐妹嗎?”
“我姨娘沒提起過,隻說她娘家在江南,但又說家不在了,自然是沒有表親的,你有嗎?”
“我有的!”劉稻香想起了遠在青州的張錦軒:“我家表弟去歲才出生,如今已生得粉雕玉琢,今年夏,他隨我們來莊子上玩耍過,我們在桂花樹下鋪上涼席,任他在上頭爬著玩,穿著紅肚兜,梳衝天炮,光著小屁屁,搖搖晃晃的在上頭走著。”
劉芷菱笑道:“那一定很可愛!”
“嗯,才剛學著走路,害怕,走的時候老是把兩隻小手臂舉得高高的,光著腚子,嗷嗚,每次見他如此,都恨不得撲上去咬兩口。”
......
天色漸漸暗下來,風吹到臉上如同刀割,兩人的丫頭們都催促自家主子先回去。
“稻香,往後我可以去尋你玩嗎?”
劉稻香嫣然一笑,答:“好啊,你若不想......便從後院東西穿堂這邊過來,從這裏過去,穿過那個門,便是我住的鳴翠館了。”
劉芷菱心中十分羨慕:“我早聽說東院是除主院外最好的院落了,往些年除了大姐出嫁前住過之外,這麼些年一直空著都沒人住。”
劉稻香心下閃過一絲狐疑,她側目看向劉芷菱時,對方笑得一臉天真。
往回走的時候,劉稻香主仆都不曾說話,一直行至月洞門前,她才回頭往後瞧去。
那邊,劉芷菱已到了後院東西穿堂的門口,正站在門口回望,見劉稻香瞧過去,笑嘻嘻地朝她揮手。
劉稻香不由莞爾一笑。
待劉芷菱的身影從那邊門口消失,她一直凝望了片刻,方才回轉身往鳴翠館行去。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劉芷菱今兒出現的事,還有她今天所說的話。
府裏人人都稱讚劉老夫人賢惠大度,待庶女視如己出,一應吃穿有度與嫡女無二,果真是愛做乖麵子,全都是做給外人瞧的。
劉芷菱是個即清澈又機靈的小姑娘。
彎彎腸子有幾道,但那也是視人而定,左右她與自己無甚交結,不如好好相處,心中拿定主意,腳步也輕快起來。
回到鳴翠館裏,天,陰沉得越發利害了,看了看自鳴鍾,尚未到吃晚飯的時候。
她脫去繡花鞋,懶散的滾到了美人靠上。
“這美人靠睡著不如咱家中的那張舒服。”
春嬌正給她沏了杯熱花茶進來,正好聽到自家姑娘的小抱怨,笑答:“姑娘,家中的美人靠是用檀木打的,有股安神的香氣兒,再說,夏日鋪的是涼席,都是靠人穿了棉布衣,在上頭慢慢地磨平的,一年也做不成幾床,上麵的小刺頭兒,不平之處,都被磨光了,睡上去格外涼外。”
青梅從小丫頭手上接過早準備好的燙婆子,輕輕地塞到劉稻香的腳邊:“先前賴在石頭上不肯下來,這會子覺得腳冷了吧,奴婢勸你還不聽。”她又轉頭同春嬌說道:“那涼席可帶了?”
春嬌答:“帶了呢,我當是把那涼席與那鋪美人靠的整張厚羊皮一並包好了,擱一個箱籠裏的,隻如今還沒有收拾出來,不知放哪裏了。”
青梅一邊示意小丫頭把火盆子往美人靠那邊移近點,一邊又道:“咱姑娘皮膚嬌嫩,睡慣了軟柔的羊皮墊子,還有,這蓋的被子也不大好,雖說是新棉被,卻不如蠶絲的舒服,也難怪咱姑娘會抱怨。”
“嗯,得把那些箱籠歸置好了才行,箱籠裏都是姑娘要緊的東西,我可不想假旁人之手。”
春嬌說到這兒,又道:“待得了空,還得上街買些熏籠回來,火盆子就這麼擱著可不成,萬一走水了可怎麼辦。”
青梅聽說要上街,正盤算著怎麼安排這事兒。
劉稻香倚在美人靠上,笑道:“青梅,你把要買的東西都寫下來,再去爹娘、三妹與弟弟們那兒去問問,算了,你去問問我爹娘吧,弟弟妹妹那裏,便照我這裏缺的,都備上一份。”
她想著自己口袋裏還有一千多兩銀票,足夠自己開銷了。
想了下,又朝外頭喊:“青絲,你過來下。”
青絲很快便到了正房東屋裏,笑問:“姑娘,可有事?”
“你去開了我的錢匣子,取二百兩出來,一百兩送去我三妹那裏,再取一百兩銀子,四個十兩的,人個五兩的,一兩的二十個,分成兩份送去我的兩個弟弟那裏,跟他們說,若缺了銀子,隻管來找我。”
劉芷菱的出顯提醒了她,可不能讓自家的弟弟妹妹們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首當其衝的,便是銀子。
讓弟弟妹妹們不缺錢花,才不會被人打彎了脊梁骨。
屋裏一時隻餘下了青梅與春嬌。
青梅有些憂心重重,先前,劉芷菱話裏有話,叫她心神不寧。
春嬌挨著她碰了碰她的胳膊,看到劉稻香已經閉上眼,微微打起了小鼾,示意青梅與她碧紗櫥外說話。
青梅看了眼劉稻香,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輕手輕腳的拉了春嬌出去。
兩人一邊整理帳冊,一邊小聲說著話。
春嬌問她:“怎地了,不過是陪咱姑娘去了趟後花院,你回來咋就像丟了魂似的?”
青梅想了一下,答道:“若隻丟了魂那也沒什麼,晚上叫姑姑們喊幾聲,我這魂兒定能回來,你是不知,今兒我與姑娘在後花園碰到了府裏的九姑娘。”
“咱老爺的九妹妹?”
“嗯!”青梅想了一下,把在後花園發生的事一股腦兒說與春嬌聽了。
“我總覺得那位九姑娘話裏有話。”
“羨慕咱姑娘的自在,那是肯定的,不過,好的姨娘即是當今皇上所賜,想必,在府裏還有些地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老兒賜的東西,哪怕是坨狗屎,那也得把它供起來。
“我也是這麼想的,隻是,九姑娘的言行,似乎很受老夫人的掌控,今兒,不過是隨了咱姑娘,想在石頭上小歇一會兒,卻是被紅棗、蘋果阻攔,哦,紅棗與蘋果是她的貼身丫頭,瘦長個兒的是紅棗,圓臉、眯眯眼的那個是蘋果。”
青梅又解釋了一番。
方才接著說道:“這還隻是其一,其二,她提到她姨娘是江南人氏,卻又說沒娘家,這樣的情況,隻有一種......”
春嬌神情一凝,半晌才吐出幾個字:“罪臣之女!”
唯有如此才會出現這種情況,進宮為婢的,哪個不是有娘家的,若不然,頭一關就過不了,宮中的忌諱多了去。
青梅一臉不高興地說:“還有,九姑娘暗中提點了咱姑娘,這東院,以往是沒出閣時,府裏大姑娘的住所。”
“不對啊,老夫人那回不是說,好些年沒有人住了麼?”春嬌才說出來,轉念一想,自家老爺比那位已出嫁的大姑娘還要小幾歲,所以,那位劉老夫人含糊地說空了好些年,也是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