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淡淡一笑:“她那樣的境況下,隻有這般看得開,才不會被憋死。”
劉稻香對此隻是笑笑。
吃過早飯後,陳氏帶著楊氏及伺候她們的人一起離開了這個平靜而不起眼的莊子。
又過了幾日的光景,劉稻香收到了消息,劉旺貴最終與楊氏和離,而楊氏帶著自己的嫁妝與陳氏一道離開,楊氏給劉稻香來了信,她要去京城郊外的一座庵裏修行。
佛曰: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
她說,她要如佛所願,從此青燈相伴,跪拜佛前日日祈求,即便清苦修行千百世也甘之如貽,希望有一日能感動蒼天,換來她與表哥的來世情緣。
劉稻香見了她的信,卻是凝眉坐在窗前半日,一直到金烏西墜,火燒天邊。
青梅等人在外廊下候差,隻隱隱聽得自家主子幽幽地歎息,不知是為楊氏,亦或是為自己,沒來由的叫人心裏沉甸甸。
端午日雨,鬼旺人災。
一大早起來,陰雨綿綿,劉稻香的心情沒來由地低落起來,正推開木菱花窗,趴在窗口望著天空發呆。
“姑娘,姑娘,快些來瞧瞧,夫人讓人給姑娘打了豆娘釵送來了!”春暖捧著一個盒子進來了。
青州一帶的習俗,每逢端午必要雄黃畫額,戴豆娘。
劉稻香不知豆娘是什麼,好奇地從春暖的手中接過小飾盒,打開一看,是一對點翠珍珠銀釵,而在銀釵的一端分明是兩隻流光溢彩的昆蟲?
她眨巴眨巴大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這個,貌似很像蜻蜓啊!
“這個是?”
“豆娘,姑娘,奴婢也是今年才知道,原來,青州一帶有一種能飛的小蟲子叫豆娘,很小,可是翅膀顏色十分好看。”
劉稻香再次低頭看向手中的對釵,原來叫豆娘啊,又細細瞧了瞧,確與蜻蜓有所不同。
“姑娘,奴婢幫你戴頭上吧,夫人說,五月五,豆娘驅,聽說是驅鬼避邪的,嘿嘿,夫人最近很信這個,姑娘還是戴上吧。”春暖邊說,邊給她把這對銀釵插在了分俏髻上。
“今兒個可聽說青州有什麼熱鬧瞧?”劉稻香記得前世都有賽龍船,她翻過一些常見的遊記,皆沒聽說有賽龍船一事,或者,這個時空並沒有一個叫屈原的古人。
春暖歪著頭想了想,答道:“奴婢有打聽過,若端午這一日是大太陽天,青州城內十分熱鬧,還有燈會可逛,若下雨的話,皆隻能家家門口倒插艾葉、菖莆草而不出門,都說端午下雨,今年病災多,這一日都不能出門,怕撞了邪。”
也就是說,她要在家裏悶上一日。
“真無趣,自從大姐姐出嫁後越發無聊了,好容易有個談得來的,又是個大家閨秀,誰知,偏是那日日悲鳴,同生不能同死的。”
春暖覺得自家姑娘最近的心情不大好,便提議道:“姑娘,廚房裏做了些菱角粽,奴婢取些來給姑娘嚐嚐。”
劉稻香想了一下,懨懨地答道:“我要五彩豆子的。”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情應了這景兒,接下來的數日,劉稻香的心情依然十分沉悶。
五月十五這一日,劉稻香收到了張裕德的家書,說他不日便要回歸青州。
她看了看寄信的日子,又算了算,此時回來順風順水,也要一個月,也就是說,她還要二十天才能見到她的小舅舅。
“姑娘,姑娘,夫人讓人來請姑娘去正院裏。”春嬌氣喘籲籲地從外頭小跑進來。
劉稻香今兒心情難得放晴,瞧她發釵歪亂的樣子,笑罵道:“春嬌,你不想嫁人了麼,瞧瞧你現在這樣兒像啥樣兒。”
春嬌氣得直地跺腳,焦急地說道:“姑,姑娘,快些去夫人院子裏吧,老家傳來消息,好像是出了大事。”
“大事?能有什麼大事,我家的紅薯做坊都搬到我的那個莊子上去了。”
劉稻香的那個千畝田莊離這個莊子並不遠,平日裏坐馬車,差不多一刻鍾就能到。
春嬌又道:“奴婢問了來的小丫頭,她沒聽大清楚,好像是老家誰死了。”
“死人了?”劉稻香的臉色微微一白,她帶著春嬌出了門,過了端午,日頭一天毒過一天,曬得地麵都泛白了。
青絲不知打哪兒鑽出來,夾著一把油紙傘過來。
劉稻香站在廊下等著,她以手搭涼棚,說道:“今兒有些熱呢!”
春嬌答道:“姑娘,這幾日一日熱過一日,奴婢今兒早上還在同青梅說,要把姑娘的新夏衫翻出來了。”
青絲此時正好走到劉稻香跟前,給她撐了油紙傘,傘有點大,勉強能遮住三人頭頂的太陽。
去到張桂花院裏時,一院子的婆子、丫頭都悄無聲息地立在廊下,劉稻香留意到,這些人的衣裳雖沒換,但頭上花俏的頭飾都已取下來,十分素淨。
她微微皺眉,莫非春嬌說的是真的?
隻是,她想不出來是誰去逝了。
“爹,娘!”劉稻香進去後,發現劉大富和他的兩個小妾也在。
劉稻香留意到,劉大富仿佛一夜之間老去十歲,神情十分萎靡,眼神呆滯,任由淚水狂奔,嘴裏不知在念念叨叨些什麼。
她心下不由越發疑惑,怎地自家老爹沒去書院?
而且,爹娘的眉宇間凝結著淡淡的悲傷,雙眼也不似平日那般炯炯有神。
張桂花示意她坐到自己的身邊,劉稻香往下便是劉春香,挨著劉春香坐的是劉智浩,最末坐著劉智瑜,在家的大小主子們,都到齊了。
劉三貴清了清嗓音,心情略微沉重地說道:“你們二伯他......”
他的話還不曾說完,坐在一旁的劉大富再也抑製不住自己悲傷的心情,在那裏捂臉痛哭不已。
劉稻香先是一怔,後又心裏一咯噔,莫非......
她,並沒有自己設想中的那般高興,但也並不覺得悲傷,就是有些宅異於這樣的結果。
“二伯他?”
張桂花眉頭微攏,看了一眼沉浸在悲傷的劉大富,最終搖搖頭,歎息道:“是的,你二伯他,他不知為何,在端午節那日掉進屋後的豬糞池裏給淹死了。”
掉進豬糞池裏,給淹死了......淹死了.....
劉稻香聞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怎麼可能?怎麼會這樣?”
她那位自私自利的二伯,也不過才三十多歲,離“老”一點都挨不上邊。
張桂花把擱在一旁茶幾上的書信遞給她,說道:“你自己看吧,你二伯娘請人寫了信來。”
原來,端午節這一日不但青州城這一帶下雨,三十裏村那日午飯前暴雨連綿,那日,劉孫氏一大早便收拾妥當節禮,吩咐翠柳看好門戶,伺候好癱瘓在床的劉仁貴,這才帶了翠玉回了娘家去,又因家中無事,一連幾日大雨,劉孫氏索性留在娘家小住幾日,待到天放晴,路也幹透了,她這才叫了一輛驢車,又大包小包的離了娘家,回到家中時,見大門一把銅鎖,心中不免生疑。
好在她帶了鑰匙出門,又示意翠玉把驢車上的東西取下來。
黃大奶奶帶著小丫頭,拎著個小竹籃從村裏回來,籃子裏擱了一把鮮嫩的紅莧菜,不知是誰送給她的。
“孫氏,你咋回來了?”
劉孫氏伸手推開院門,奇怪地問道:“我為啥不回來?不過是因為大雨,去娘家小住幾日罷了。”
“啊?可那日,我碰到翠柳冒雨尋車,還托了我,讓我家小廝幫你家喂幾日豬,還說什麼仁貴的腿疾痛得利害,讓她帶了仁貴去縣城,還說你在那邊尋了個好大夫......”黃大奶奶頓覺蹊蹺。
伸手一拍大腿,又道:“哎喲,這翠柳莫不是與你家仁貴卷了細軟跑了?”
劉孫氏心中的疑雲越發厚重,她扯出一個難看地笑容,說道:“大嬸子,我先回屋瞧瞧,我到要看看,仁貴這挨千刀的是不是真的......”
她話裏的意思不言而喻。
黃大奶奶催促道:“那你快些進屋雲看看,仁貴腿腳不便利,說不定被翠柳給蒙哄了。”
劉孫氏聞言神情十分慌亂,也顧不上扔在院門口的大包小包,更是不理後頭車夫的叫喊,慌慌張張地跑進屋裏,黃大奶奶從懷裏摸出一把銅錢付了車資,這才叫上隨行的小丫頭準備回家。
哪曾想到,屋裏傳來殺豬般的嚎叫聲。
“劉仁貴,你這個豬變的,你咋這麼蠢啊!”
劉孫氏的怒罵聲不斷傳來,黃大奶奶微微眯起眼,她頓時改了主意,腳尖一轉,朝劉仁貴家邁進去。
當黃大奶奶到時,屋裏一片狼藉,衣裳被扔了一地,梳妝台被推翻在地。
“孫氏,你家這是遭了賊,我看,你還是趕緊去報官吧,啊,不對,我叫我家小丫頭直接去鎮上請我家老頭子回來。”黃大奶奶先前太過於驚訝,以至於忘了她家老頭子是連山鎮最大的官兒。
不用黃大奶奶再吩咐,隨行的小丫頭已快跑出去尋黃金了。
黃金沒過多久便來了,一進門便對黃大奶奶說:“老婆子,聽說仁貴家中遭了惦記?”
與他同來的,還有幾個裏正。
黃大奶奶指著屋裏亂糟糟的樣子,叫黃金自己看。
孫氏又把自己這幾日不在家的情形說了,黃大奶奶更是把那日遇到的情況說與黃金知道。
黃金伸手拂了拂自己的胡須,微微沉吟道:“如今看來,怕是那翠柳起了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