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的時候終歸來了,張桂花嫁給劉三貴十多年,兩口子還是頭一回分開這麼久。
此時的張桂花早已淚眼婆娑,喋喋不休地叮囑劉三貴,莫要隨便吃路邊攤,莫要著了涼,萬一貪了嘴鬧肚子,哪個箱子的哪個盒子裏,有一個纏枝青瓷瓶,上麵貼了紅紙標簽,上頭寫著:保濟丸。
這是蘇子燁聽說劉三貴要出遠門遊學後,托人從京城弄來的,據說,很管用。
“桂花,我記得了,天涼要記得加衣,這般天氣要趕夜路,也要記得讓卷書在車上生個火盆子,咱家的車箱是定製的,火盆子是用暗槽裝著的,要蓋上上麵的木板,得把盆子裏的熱灰全倒掉,免得不小心著了火,燒壞了車箱,火盆子下套了個淺銅盆子,這裏用來裝水的,你說過,我要記得留意,莫要叫淺銅盆裏的水烤幹了,免得燙壞了底下的木板。”
劉三貴無奈之下,幫張桂花說完了她要交代的。
張桂花張了張嘴,劉三貴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花:“都是五個孩子的娘了,咋說哭就哭,仔細孩子們等下起來瞧見了。”
“我看你心裏挺美的。”張桂花白了他一眼,扭身去了東屋,伺候她的四大丫鬟之二,織錦與紅菱,早就已經打好熱水,又準備好香胰子,見她進來伺候她重新洗了臉擦上香膏。
張桂花最終沒有叫自己的丫頭去西邊的三個小院裏把自己的閨女們叫醒。
而是她一個人披著猩猩紅厚鬥篷,還著丫頭、姑姑們把劉三貴送出門。
而劉智財已經在門房處等著。
見到兩人相攜而來,先給兩位長輩請了安。
張桂花問他:“可吃過早飯了?幾時來的?可冷著了?有沒有叫人生個炭盆子暖和暖和?”
劉智財覺得三嬸娘一點都不像奶以前所說的那樣,以前,他奶經常跟他們兩兄弟說,他三嬸是個尖酸刻薄,手指尖尖,鍋底刮穿的人。
張桂花問他的話,他自然一一回答:“侄兒吃過了,也才剛來,外頭有些冷,我娘叫我多添了件衣服在裏頭,剛才李大叔已經叫我進房門那裏烤暖了身子。”
“沒冷著就行。”張桂花笑道。
劉三貴又問他行李可準備好了?
劉智財答已經準備且拿來了,原本,他是想等薛大河趕著驢車幫忙拿過來了,誰知開院門時,正好碰上了準備去鎮上的李鐵匠父子。
李鐵匠家因為李翠花與劉稻香交好,因此,他家也借著東風搖搖晃晃發了家。
家裏添了三十畝田,又買了驢車,還買了個婆子專門收拾家裏。
日子也算越發過得好了。
今兒出門見劉智財與劉孫氏費勁地把箱籠抬到院子外頭,又叫劉珠兒與劉寶兒看守著,走上前一問,才知道今兒是劉智財隨劉三貴出門遠遊的日子。
又不見他的親爹劉仁貴,便知,那人定是還躺在哪個姨娘的溫柔鄉裏。
這才叫了自己兒子趕了驢車過來搭把手,幫劉智財把行李送到了劉稻香家。
再由薛大河把他的箱籠一並放到後頭的牛車上捆綁好,再用大塊油牛皮蒙行李堆的外麵。
張桂花站在大門口看著劉三貴上了騾車,又看著他鑽進了車裏,挑開的車簾子讓她看到了裏頭的星星火光,看來卷書還算聽話,已經老老實實的先在車內生了盆子驅驅寒氣。
她又看著薛大河拿著車鞭一躍上了騾車,喊了句:“老爺,坐穩了。”
把手中的趕騾鞭甩得倍兒響,車輪了壓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如同張桂花現在的心情。
橋對岸,走在前頭的騾車停了下來,劉三貴從車裏鑽出來,朝她揮揮手,又朝她擺擺手,示意她快些進屋去,莫要站在外頭吃冷氣。
張桂花不動,劉三貴站在車上也不動。
張桂花拗不過他,隻得轉身進了門,又對跟在身邊的織錦道:“老爺可進車了?”
“正在進車,薛大河揚起鞭子了,騾車開始走動了。”織錦在唐姑姑的教導下,越發有規矩,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了。
“夫人莫要不舍,老爺出了門才能回來,老爺離開一天,離歸家的日子便又近了一日。”另一邊的盧姑姑小聲安慰她。
張桂花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笑道:“你倒是真會安慰人,如此一想,倒也沒先前那般不舍了,你說得對,你家老爺出了遠門,過一天,便離他歸家的日期又近了一天。”
劉三貴走後,日上三竿後,劉稻香三姐妹才姍姍來遲。
“娘,我們是不是來遲了?”劉稻香三姐妹異口同聲的問。
張桂花此時心情已平穩了許多,笑答:“是你爹爹起得太早,又因早上太冷,他舍不得你們受凍,又見不得你們掉金豆子,他怕見了會舍不得走,因此,隻得趁你們還在睡著的時候,便悄悄離開了,好了,閨女們,你們爹爹不在家,你們怕是不能如平日一般到村裏去野了。”
她一見自家閨女們聞言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啦吧嘰的,又覺得很好笑。
隻聽她又道:“娘也不會讓你們一直悶在家中,左右你們大姐姐招了村裏的小姑娘們在南倒座繡花,你們大可讓她們幫帶口信,約了你們的好友們來家中玩。”
劉春香上前嬌嬌地窩到張桂花懷裏,笑問:“娘,是真的麼?”
張桂花伸手輕點她的鼻子,說道:“若是想打架,卻是不許在家中約架,但你,也不許外出,若被我發現你偷偷跑出去,哼,我看那極好玩的青州城,你也甭去了。”
對於最愛貪的劉春香而言,這是最要命的殺手鐧,沒有之二。
聽了張桂花的話,劉稻香三姐妹除了心中對自家爹爹更加的想念外,倒沒哪個真的會去埋怨劉三貴。
劉三貴走的那日,從春嬌在村裏聽來的消息得知,劉大富兩口子帶著劉小蘭,以及趙婆子帶著媳婦,包了老王的牛車去了府城。
三月初的時候,趙婆子從府城回來了,聽春嬌形容,趙婆子這次回來,又給家裏添了二十畝地,身上的綢緞也越發的時興,聽說,她還打了一對嶄新的蝦須銀手鐲。
春嬌說,趙婆子把她媳婦推進了更大的火坑,劉稻香聽聞時歎了口氣,僅此而已。
春耕生產時,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待到劉稻香一家子緩過氣來時,早已四月初了。
桃花落盡梨花香,鄉村四月別樣嬌。
泛著米白色的馬路上,一前一後走著兩輛牛車,兩側的田野裏,秧苗們昂頭挺胸,茁壯成長,恨不得能與藍天試比高。
一位頭包墨青綢布的中年婦人,正趕著前頭的那輛牛車,後頭的牛車是個青年小夥趕著。
這一行,正是去青州城的劉稻香一家子。
趁著農閑時,張桂花帶著幾位姑姑與各自的丫頭們啟程了。
“娘,咱們都走了一上午了,青州城咋還沒到?”劉春香羨慕的看著兩個弟弟圍著自家娘親爬上爬下,她要是年年都隻有兩三歲,該多好啊!
她就可以天天賴著自家娘親了。
張桂花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也沒去過青州城,好吧!
劉稻香坐在靠車門處,挑起車簾露出一條側縫,朝正在趕馬車的人問道:“張姑姑,這裏是到哪兒了?”
“姑娘,再往前行十裏就是清竹鎮,咱們已經過了縣城。”張姑姑是劉秋香的貼身姑姑,是八個姑姑裏頭唯一一個會駕車的姑姑,因著這次去青州城不能全帶去,一人帶了兩丫頭及一個姑姑。
原本張桂花是不想帶這麼多的,不過,她與黃大奶奶十分熟稔,聽說她要去青州城耍,便讓她至少帶一個姑姑,兩個丫頭,姑姑手腳功夫好,在路上可以護著她們,而丫頭們卻是拿來撐門麵的,黃大奶奶說,青州城裏的大戶人家,最是講這些規矩了。
張桂花一聽,那就都留下一半吧。
坐在劉稻香對麵的劉春香聽了,趴在靠門邊坐的劉秋香的腿上,朝張姑姑問:“姑姑,姑姑,那到府城還有多久,我還以為到了縣城,我們還能學戲台上演的一樣,進了客棧,等著小二問:客倌,你是歇腳還是打尖呢!我都準備好怎麼答了。”
劉稻香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了,又聽得張姑姑在外頭笑答:“三姑娘,咱們走的是去府城的官道,不進縣城裏頭的,隻從邊上過。”
“府城啊?咱們會不會進府城?”劉春香的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轉。
“進啊,咱們三日後的傍晚,應該能從府城的南門進去。”張姑姑逗她。
“什麼,還要三日後,青州城離我家很遠嗎?”劉春香氣鼓鼓著的,胖乎乎的小臉蛋,越發像個包子。
劉稻香聞言心中一片哀嚎,還要坐三日牛車,這日子特麼太難熬了。
她生了去到青州城不想回的念頭。
張桂花這時候,哄得兩個兒子乖乖坐下,這才從車身的暗格裏取出一些吃食,說道:“來吧,娘特意叫人去鎮上買的零嘴,就怕你們在車上太閑。”
劉稻香看了一眼,是一小碟子白糖漬楊梅,她伸手拿了一顆放嘴裏,酸甜味,還不錯。
她眨巴眨巴大杏眼,劉春香眼尖,立馬反嘴圈成一個“O”,二姐姐肯定又要幹壞事了,竊喜!
劉稻香眼尾微微往上翹,伸出食指放在嘴上,輕輕噓了一聲,見劉春香伸出小手捂嘴,這才朝她眨了眨眼,意思是看你二姐的。
她找張桂花要了些梅子,拿帕子包好後坐回到車門口,挑起簾子,隻聽她軟糯地問道具:“張姑姑,這會兒的日頭好烈啊!”
“是呢,春日裏就是這樣,中午熱得要命,早晚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