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新生
唯美的朝陽,刺骨的河水,蝕心的毒藥,還有那未出世就已經夭折的孩子。
黑衣人告訴她,“下輩子記得為自己而活。”
冰冷的河水將她包圍,黑暗籠罩著她,將她禁錮著,無法逃脫。
那麼絕望,那麼恐懼,她突然感到很害怕,有一種強烈的不甘與憤恨……
想起墨千傲用劍指著她的心髒,冰冷的表情,道出決裂的話語,“你背叛了我!”
想起如意狼狽的身軀,她滿懷希望奔向那個她以為會永遠愛著她的男人時,看到的卻是他與親妹妹的雙雙背叛。
究竟是誰負了誰?
為什麼……此刻淪陷的人隻有她?
她不甘心,不甘心!有一種強烈的憤恨油然而生,是他們背叛了她!她犧牲一切去保全他們,換來的卻是他們的羞辱,她失去了一切,連命,也賠給了他。
她到底還剩下什麼呢?
如此絕望,她寧願就這樣死去……可是為什麼她還是感覺到了痛,就連死了……還是這麼的痛。
政溪欣的睫毛微微顫抖,清涼的液體滑入喉間,滋潤著她體內所有的感官和內髒……
痛……那種絕望的痛,又來了。
政溪欣皺起眉來,掙紮著睜開了眼,頭頂是藍色紗簾幔帳,有誰的手伸過來,拿著藍色的手絹……
輕柔的在她的嘴角擦拭了一下,就拿開了……
她……還沒死?
政溪欣迷蒙的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漸漸變得清晰,然後她看到了一張陌生卻又熟悉的臉,她知道,她還沒死。
“你不是來送我的嗎?怎麼又要救我?”政溪欣苦笑著,看著床邊還端著藥碗的無邪。
他還是政溪欣印象裏的那個模樣,黑色的衣衫,黑色的蒙眼布條。
“這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無邪勾著唇,他不似以前那般冰冷,看著她的時候表情明顯緩和了許多。
政溪欣閉眼,深深的吸著氣,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居然全好了,甚至連傷口都沒有留下,她撐著身體坐起來,看向四周,這是一個陌生的環境。
“這是哪裏?你就這樣放過了我,政溪芸……”政溪欣的聲音帶著冰冷,強製著心中的悲痛,淡淡道:“政溪芸她會放過你嗎?”
“她?”無邪譏諷的笑了,“她算什麼東西?”
政溪欣低下頭,在冷宮的時候,那個黑衣的此刻將毒藥遞給她的時候,她就知道,那個人是無邪。
而她也隨即肯定了一點,那就是政溪芸走後,誰來送她最後一程,那就代表著,這個人就是在政溪芸身後一直為她出謀劃策的人。
政溪欣的腦袋還一片混亂,她穿的單薄,簡潔的房內沒有暖爐,窗戶開著……外麵的世界已經是以夏意盎然了。
“我昏迷了多久?”政溪欣捂住了胸口,那裏的傷口已經不再疼痛,隻是有些隱隱的不適應,聽著無邪波瀾不驚的聲音答道:“半年。”
“半年?!”政溪欣不可置信的看著無邪,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不像是會開玩笑,“可是……這麼久,我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這個我自有辦法,不然,當初也不會下護城河去救你。”無邪倒了一杯水遞給政溪欣。
“你為什麼要救我?”她死沒死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為什麼要救她。
既然他一直都在政溪芸的背後替她計劃一切,那換句話說,一直想要置她於死地的人就是他,他……才是那個真正毀了她一切的人。
“因為我需要你!”無邪毫不掩飾,他想要什麼,從來都是有話直說,麵對著政溪欣,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她就是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他在看著她。
“從第一次見麵開始,我就認定,你才是那個真正能夠幫助到我的人。”無邪的話讓政熙欣感到很可笑,她諷刺的笑起來,“幫你?你毀了我的一切,還指望我幫你?”
“我毀了你的一切?”無邪笑著起身,悠然自若的在政熙欣身邊坐下來,笑道:“你是個聰明的女人,你的生活,你的未來,你的愛,是我毀的嗎?我隻不過是讓你看清了人心的醜陋,雖然這個過程有一點痛苦,但是至少你現在已經明白了現實的殘酷。”
政溪欣別過臉,“隨便你說什麼,反正我不會幫你。”
“你會的。”無邪突然湊過來,紅唇湊近她的耳朵,政溪欣想躲,卻被修長有力的手指鉗住了下顎。
他的臉就在她麵前,精致的輪廓鮮紅的嘴唇幾乎就要碰到她的臉,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憤怒,低沉道:“因為你跟我一樣的恨,一樣的不甘。”
政溪欣咬唇,身子突然顫抖了一下,她不知不覺撫上自己的小腹,那裏已經沒有生命了,平坦的肚子,她的孩子已經離開了她,甚至……連疼痛都沒來得及留下。
“墨千傲,他殺了你的孩子,那是他的親生孩子。”無邪說著,政溪欣的心猛地被撕成兩半,“就因為他所謂的自尊與驕傲,因為他的不信任……你的孩子,一條無辜的小生命就葬送在他的親生父親手上。”
“你不要說了!”政溪欣捂住耳朵,雙眼緊閉,可是卻好像聽見了孩子的哭聲,那撕心裂肺的聲音貫徹著她整個身心。
無邪冷笑著湊近,陰冷的聲音帶著穿透力,狠狠的刺在她的心上,“墨千傲究竟是怎麼對你的,你都忘了嗎,曾經在你絕望到極致的時候,你以為他能救你,你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卻在你的床上跟你妹妹雲雨巫山,他真的愛你嗎?為什麼……他在你絕望淪陷的時候,還還要一劍刺在你的心上,將你打入地獄呢?”
“你不要說……不要說了……”政溪欣無力的倒在床上,雙手死死的抓住錦被,她好像哭,可是她的眼淚,好像都在半年前那個雨夜流幹了。
淚,留不下來,在體內化成了恨,她現在除了絕望與悲傷,似乎就剩下無邪所說的恨與不甘了。
“若是當初我不救你,今天那冰冷的棺材裏麵躺著的,就真的會是你了!你妹妹代替你享受了墨千傲的寵愛,成了繼你之後冠絕後宮的寵兒,成了政府的支柱,希望……你用生命保護她成長,替她受傷……可是她卻利用你們之間的感情,為了權利為了地位將你推向死亡。”無邪的唇角微微勾起,俊美的容顏帶著一絲冷峻。
他的一字一句都狠狠的砸在政熙欣的心上,心中的恨意被一點點擴大,曾經那些美好的回憶被一點點腐蝕,她的犧牲成了別人報複背叛她的籌碼,她的信任和愛,她最珍貴的東西,在別人眼裏卻是可有可無,一文不值。
“我說過了,有下輩子,要記得為自己而活。”無邪的話冷冷的傳入她的耳裏,轉身離去。
政溪欣聽到他的腳步聲,猛地將被子掀開,看到無邪堅定的背影時,竟感到了不明的悲涼與孤寂。
“今天是你的葬禮,政溪欣已經死了,如果你想接受新生的自己……那就去送送那個已經死掉的自己吧。”無邪離去了,可是他的話還久久的回蕩在她的耳邊。政溪欣已經死了,她的喪禮……今天嗎?
政溪欣猛地走向那扇窗,發現自己原來竟是住在城內的一家客棧內,屋子裏的一扇窗對著的是內院,另外一邊則是對著南疆城內的大街。
政溪欣一直不知道自己住在客棧裏麵,因為窗外真的很安靜,一點吵雜的聲音都聽不到,這一看才發現,滿城都掛了白,就連她所站的這個床邊,也掛著白色的錦綾。
幾乎整座城,每家每戶,每道門,每扇窗上都有這個雪白的顏色,就連街道上蔭綠的柳樹之也掛著悲傷的白。
順著這白色的街道,卻是跪了一街的百姓,這樣的陣仗……她本人確實站在局外觀看著。
無邪說的很對,現實是殘酷的,如果不是他,那麼今天躺在這棺材裏麵的就是她自己了,冰冷的實體,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跪在她的麵前膜拜那又怎樣?
囂張的人依舊囂張著,該得到懲罰的人依舊毫無悔意的活著,享受著。
墨千傲他有後悔嗎?他有感到內疚嗎?
他不會……政溪欣還記得他們最後一次見麵,她明明已經受了那麼重的傷,她已經痛得快要死掉了,可是他還是絕情的將那碗藥遞到了她麵前。
冰冷無情的眼睛,抬藥的手那般穩健,甚至抖都沒有抖一下,還用那種決裂的語氣告訴她:“喝了它,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嗎?他們之間還有可能嗎?
她記得有問他,是不是真的不能放過這個孩子,他說這是別人的孩子。他不殺掉這個孩子他不能罷休,他那麼冷酷絕情的將她的世界粉碎,她的心都被撕成了碎片,他們之間還能再繼續嗎?
政溪欣感受到腿間一股暖流滑出體外的時候,她便失去了一切,包括她那顆曾經溫暖的心。
整整昏迷半年,六個月的時間,無邪竟是在她昏迷的狀態下將她的身子調理到那麼好,一點傷口都沒有留下,雖然剛醒的時候有些不適應,但是清醒之後竟是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找不到了。
政溪欣的連變得冰冷,眸中滿是悲傷,然後她穿上了無邪放在她麵前的一套黑紗裙……和精心準備的鬥笠,出了門。
響徹天際的哀樂逐漸逼近,遠遠的,政溪欣便能看見那漫天飛舞的冥錢,數不清的宮女太監換下了宮裝,全都套上代表著死亡的白色喪服。
百官整齊的在兩旁其列站著,每個人都低著頭,一步步跟在龐大的隊伍後麵走著,每個人的表情都哀痛不已。
街邊的住宅店麵全都關著門,全城的百姓都跪在地上,每個人身上都穿著喪服,整條街,沒有一處使鮮豔的顏色。
就像是夏日裏大雪覆蓋了整個世界一樣,隨處可見,都是白茫茫一片。
政溪欣就站在街道一處拐角,看著大隊人馬從她麵前緩緩走過,沉重的棺木,整整三十六人抬的儀仗,高貴精致的牌位,上麵刻著她的名字。
跟在棺木後麵的是皇帝的鑾駕,白紗擋住了一些視線,可隱約間還是能看見裏麵半躺著的身影。
那個身影,即便隻是一個模糊的輪廓,政溪欣也永遠不會忘記,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墨千傲會以這樣的姿態來給她送葬。
明明已經死了的心,她以為自己早已經不會痛了,可是在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時,她的心還是狠狠的抽了一下,隻覺得呼吸困難,然後死死的捂住胸口。
一陣風刮過,鑾駕的紗簾被風吹起,政溪欣看到了那令她無法呼吸的容顏,那章憔悴蒼白的臉,他是她熟悉的墨千傲嗎?
他的眼睛注視著前方,痛的望著,又似沒有焦距一般,靠在軟榻上,身體柔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他的臉色慘白如紙,甚至可以說是毫無血色。
她的心一下子揪在了一起,可是又馬上看到了一旁的身影,那個身影就是化成灰她也認得。
紗簾垂下,似乎將景象隔離了,可模糊的身影映在她眼裏,就好像是誰端著什麼東西,然後一點點吹冷,喂進了他的嘴裏。
兩人的身影在紗帳內是那麼的親密,緊密到幾乎疊在了一起!
政溪欣腳步一個踉蹌,倒退好幾步……這個人是墨千傲嗎?
在她的喪禮上,就是這麼送她的嗎?
政溪欣閉上眼,冷冷的笑起來。
樂聲未停,涼風吹起簾帳,墨千傲蒼白的臉上似乎有了一絲牽動,他疑慮著看向外麵,表情帶著一絲疑慮,好像是感受到了那一股強烈的悲憤一般。
不由自主的朝著人群中的方向尋去,可是鑾駕外除了跪滿整條街的百姓以外,空蕩的地段,再沒有一個人的身影。
墨千傲揪眉,牽動了體內的傷痛,腹中猛地一陣翻江倒海,劇烈的咳嗽起來。
“皇上……喝藥吧,臣妾求您了!”政溪芸跪在軟榻前,手裏端著一碗藥,眸中含淚。
“朕讓你滾,你沒……咳咳……你沒聽到嗎?”墨千傲劇咳難忍,此時,他竟是連推開政溪芸的力氣都沒有了。
“皇上……”政溪芸咬著牙,她現在已經是正妃了,跟無邪說的一模一樣,墨千傲為了平衡後宮勢力,她便是那個能與香妃抗衡的人。
可是自從政溪欣死後,墨千傲一病不起,整整六個月臥病在床,今天他還逞強,硬要來送葬,說是不願意再讓政溪欣的屍體停在那寒冷的冰窖內。
政溪芸咬唇,心裏一萬個不甘心,她根本不顧墨千傲的怒吼和厭惡的眼神,將藥含入口中,對著墨千傲的唇湊了上去。
“滾……”墨千傲低吼著,聲音卻被政溪芸湊上來的紅唇堵住了,苦澀的藥汁滑入喉中,他已經是傾盡全力才將政溪芸從身上推開,然後俯身將藥吐了精光。
“朕……最後再警告你一次,快給朕滾,不然……”墨千傲又忍不住咳起來,政溪芸憋了許久的眼淚終是落下來。
她低著頭,蒼涼的起身,然後順著鑾駕上的階梯走下去,臨走前,留下一句話。
“臣妾隻不過是希望皇上早日康複而已……今天是姐姐的喪禮,她若是在天有靈,看到皇上如此模樣,定是很舍不得的。”
輕輕一語,夾雜著無盡的傷痛與委屈,墨千傲的臉色越發的慘白,他無力的倒在軟榻上,雙眸緊緊的閉在一起。
蒼白的嘴唇被咬破,流下鮮紅的血跡。
她若是在天有靈……定是不會原諒他的,不舍嗎?心痛嗎?他有什麼資格呢……
葬禮依舊進行著,天又下起了雨,綿綿細雨如那個雨夜一般密稠,哀樂發出悲傷沉重的悲鳴聲……
天空一片陰霾,烏雲彌漫,空蕩的街道……喪禮隊經過之後卻是那麼的淒涼……
政溪欣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著,腳步搖晃,她狠狠的揪著自己的心口,那裏的傷口似乎在隱隱作痛,痛得她好想死,她在街道中穿梭者,像是一個倉惶狼狽的逃跑者。
無邪的出現一下子阻斷了她的去路,她幾乎是倒進他的懷中,他強壯有力的臂膀將她圈住,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這就受不了了?”無邪冷笑著,看著那被政溪欣揉皺的衣襟處,看著她微微泛白的麵孔,看著她眸中沉痛的眼神,他冷冷的笑了,“你現在應該清醒了吧,你的存在,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跳梁小醜一般,就是個笑話而已。”
政溪欣無力反駁,甚至不知該如何反駁。
就在她的葬禮上……墨千傲和政溪芸……卻在鑾駕裏親密接吻。他們到底……置她於何地?原本以為,她死了,他至少會感到難過……
可是沒想到,一切僅僅隻是她以為而已。
“政溪欣死了,她已經死了。”無邪抬起她的下巴,雨水滴落在她的臉上,她渾身都冷透了,連帶著她的心也被一點點冷下來。
她看著無邪那蒙著黑布的臉,有那麼一刻,她真的強烈的感覺到,他們都是同樣的人。
“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你,不再是那個冠絕後宮無人可比的皇後,不再墨千傲是欣兒,你隻是一個有著和政溪欣一樣容貌的女人,你要為自己而活,然後將那些曾經背叛過你傷害過你的人,狠狠的踩在腳下!”
“我……”政溪欣猶豫著,無邪卻沒有放過她,抓住她的意識,“你行的,你受盡淩辱含恨而終,他們卻總是高高在上,那麼自以為是,總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若無其事的將別人的希望踩在腳下,摔的支離破碎……難道不該讓他們嚐嚐那樣的滋味嗎?”
“他們該得到懲罰的……”政溪欣的腦子不停的轉著,腦袋裏閃過的全是她身邊至親的人離開她的身影,是星兒恐懼的眼神發紫的嘴唇,是如意傷痕累累的身體和死不瞑目的麵孔,是墨千傲與政溪芸緊密纏綿的身體……也是那未出世的孩子一身鮮紅的血肉。
無邪捧住她的臉,輕柔的將她臉上的淚水擦拭掉,他的動作很輕,紅唇不由的湊近了些,卻沒有吻上去。
隻是輕輕的笑了,“與我一起……總有一天,我們會把他們曾經加注在外麵身上的傷痛與屈辱,十倍百倍的討回來,好嗎?”
“能做到嗎?我現在還能做什麼呢?”政溪欣緊緊的揪住無邪的衣袖,在愛情與親情的雙雙背叛之後,她活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希望,卻是這個仇人的男人。
“有我在,你隻要跟著我,我們就會有成功的一天……”無邪將政溪欣冰冷瘦小的身子圈進懷中。
她顫抖著,雨水將兩人的身上打濕,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陰霾的天空下,兩顆原本不會交集的心,此時卻緊緊的連在了一起。
城門外,政溪欣最後一次回眸,看著這片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她竟是以這樣狼狽的姿態走出了這裏嗎?
僅一眼,沒有傷痛,沒有留戀,隻有冰冷的心從此伴隨著自己。
她會回來的。
無邪牽著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還會回來的,到那時,她不會再淪陷,不會再牽掛,不會再迷茫。
因為最先淪陷的那個人,就注定了是要輸。
有感情的人都有軟冷,有了感情就有了脆弱,而她會變得強大,無堅不摧,冰冷無情,她要比墨千傲更狠心,更殘酷。
隻有那樣,她才能讓他付出代價,才能讓那些傷害過她的人,血債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