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與流蘇互視一眼,端坐堂上,靜靜等著遠迪的到來。他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體格健壯,一見就是個孔武有力之人,兩道濃眉斜飛入鬢,很是有幾分英武之氣。他是獨自一人前來的,倒是有幾分膽量。
一見麵,遠迪便很客氣地向瑞王與流蘇問好,他的雲蒼話說得很好。口稱王爺王妃入川多日,大山族早該前來請安,無奈族中事務繁多,千頭萬緒,他與父親一直脫不開身。好不容易得了空,他又生了一場病,總之是萬般無奈才挨到了現在,他病一好就立即趕來了,還請瑞王與王妃莫要見怪。
玄雨與雲棠咧了咧嘴,說的比唱的都好聽。
看他長得那麼強壯,哪裏像今年才生過病的模樣!更何況跑來請安還有空手來的?梧桐每次去,可都是送了不少東西呢!
瑞王與流蘇一聽,對方一跑來就打哈哈,拉攏感情,可見還是有幾分聰明的。隻是他始終不提大山族犯事之事,似要等瑞王與流蘇先開口。可是瑞王與流蘇是何等精明之人?也恍作不知,也有一搭沒一搭的陪他閑聊,看誰能耗得過誰。
遠迪知道瑞王與流蘇並非常人,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就把九川治理得初有成色,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可他還是低估了他們,不僅僅治理起地方來有一手,跟人打起交道來更是應對自如。
瑞王微笑著擺了擺手,“天氣不早了,本王與王妃也該歇息了,少首領若是沒有其他的事情,就先行回去吧?可需本王派人送你!”
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遠迪想繼續耗下去,瑞王可沒有閑工夫相陪。反正要著急的人是遠迪,好幾十條性命在瑞王的手上,而且還是族中強幹之人,要是沒了,大山族就像少掉一隻手臂一般,還怎麼與黎阿族抗衡?他能不急嗎!
“王爺可否借一步說話?”遠迪終於按捺不住了。
“這裏沒有外人,少首領有什麼話不妨直說。”瑞王淡淡說話。對他的請求十分寬厚,可是對他接下來的話又似乎不甚感興趣的模樣。模棱兩可,讓人無法猜透他的想法。
“有女人在,有些事情總是不方便談的。”遠迪裝作壓低聲音的模樣,其實說的每一個字都落在了流蘇的耳裏。
他以為,瑞王妃若是像中土的名門閨秀一般,就應該自發自覺地回避,男人們談事女人實在是不方便插手。可是他沒想到流蘇竟然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根本沒有聽到一般。他更沒有想到的事,瑞王回答他道:“本王的大事皆是與王妃商量之後才定下來的,有些女子實有宰相之才,比很多男子都要出色!”
流蘇淡淡接口道:“比如黎阿族的聖女,本妃就十分欣賞她。”
遠迪微微一驚,旋即恢複了神色,“小人隻是聽說中土一向男主外女主內,不想王妃也能參與王爺的大事,果真是奇女子!”
流蘇隻是幽然一笑,並不接話。然後臉上卻透出一絲不耐來,那意思很明顯,你有話就快說,沒話我跟王爺就要去休息了!前來請安有深更半夜的嗎?你小子就別裝了!
遠迪有一種心思被人看透的懊惱感覺,就像一隻戲台上的猴子,他自己演得一身勁,殊不如觀者已經將他的一切醜態盡收眼底。而這種感覺的賜予者真是瑞王妃,她似乎能很快看穿別人,又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於是,遠迪開門見山,“前些日子,族內有一夥徒眾不斷犯惡,被我父親懲罰,後來消停了,我們都以為他們已經悔改,誰想他們竟下山擾民,實在可恨!聽說他們被瑞王給抓了,所以便厚著臉皮請求瑞王把他們交給我們處治!畢竟他們是我族族人,當由我族解決自己族內的事情!”
真是好漂亮的一番話!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被抓之人的頭上,說他們是犯惡之徒,與大山族一點關係都沒有。而且冠冕堂皇想把他們要回去,說什麼族內的事情他們自己解決!
流蘇嗬嗬二聲,站了起來,“少首領的這番話本妃怎麼聽不懂了?”
遠迪心想女人就是麻煩,連這麼簡單的話都聽不懂!正要再說一遍,流蘇的聲音已然開口,“少首領可知這些人來九川犯惡多少次了嗎?”
遠迪心裏咯噔一下,忙推諉道:“小人不知……”
流蘇的語氣便重了一分,“不知?每一次遇到野獸襲擊,王爺都會張示出來,通知九川與三虞的百姓要小心出行,夜間要檢查門窗,緊閉門戶。加上之前一次,已經是第七次了,你身為大山族的少首領竟然不知!?究竟是你不想知道呢,還是你手下的人故意瞞著你?”
遠迪心裏一緊,回道:“許是小人生了病,他們怕小人著急,所以沒有讓小人知道……”
流蘇哦了一聲,音調拉得很長,根本就是嘲諷遠迪撒的謊實在很不高明!不過她沒有拆穿,而是繼續道:“就算你不知道吧,那本妃再問一句,中虞是雲蒼的中虞,大山族是雲蒼的百姓嗎?”
遠迪答道:“這個自然……”
他明知流蘇下了套等他,卻不敢答不是,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就憑那一句話瑞王就能請旨朝廷把大山族給滅了,更不要說還有那麼多強幹的族人捏在瑞王夫婦的手裏!
流蘇道:“既然如此,大山族族內出現惡徒,怎麼從來沒有聽大山族來雲西督事衙門稟報?雲蒼皇帝允許你們族內自治,可不代表你們出了大事都不需要向朝廷稟報!難不成,你們想把中虞分離出去,做一個國中之國?”
遠迪嚇了一跳,這又是一條滅族的罪,而且比剛才的要嚴重得多!
他立即彎腰躬身,大聲叫冤,“王妃冤枉啊!大山族對雲蒼一直忠心耿耿,天日可鑒啊!此次……此次是因為事出突然,小人又在病中,父親年老體邁一時忘記了!小人這不是已經來稟明真相了嗎?還請王爺王妃明察!”
流蘇哼笑一聲,這個遠迪反應倒是滿快的。隻是流蘇接下來的話已經在等著他了,“你知道自己還是雲西的子民就好!本妃再問你,那些惡人出現犯事襲擊百姓的時候,你在哪裏?”
遠迪不敢直起身子,立即回道:“小人自是在族裏養病了!”
他還以為流蘇是在套他的話,看看他是不是野獸襲民的背後主使。他還是太不了解流蘇了,她若是那麼簡單,就成不了今天的瑞王妃了!
流蘇道:“哦?族裏養病?那你的族人呢?”
遠迪回道:“都本份地呆在族中,實在不知道那些惡徒下山縱惡呀!”
“他們襲擊村莊驚擾百姓的時候,你們舒舒服服地呆在族裏!百姓受了多少驚嚇,王爺與本妃做了多少善後,你知道嗎?王爺帶著衙役們辛苦駛趕野獸、抓拿幕後惡人的時候,你們還是舒舒服服地呆在族裏!有多少衙役受傷,有多少人血流滿地,你知道嗎?”流蘇陡然提高了聲調,“現在可好,人一被抓,你就來跑來要人?少首領,你們大山族的臉皮還真是夠厚的呀!”
別說玄雨與雲棠,就連追風都忍不住想笑出聲來,用遠迪自己的話去打他的臉,王妃真是做得太好了!不過這種話也隻合適流蘇說,她是女人,就算認真追究起來,也抓不著她的錯處!
遠迪的汗已經冒了出來,他原以為自己族事自己解決,天經地義,就連雲蒼皇帝也是允許的,萬萬沒想到王妃竟能跟他算是這筆賬,罵得他是啞口無言!可是流蘇的話還沒有罵完——
“若這些隻是在你們族內犯惡,由你與你父親來處治他們,本妃與王爺絕不會橫加幹涉!可是現在,他們襲擊的是九川的百姓,危險的是九川的百姓,不是你們大山族一族的事情?若就這樣讓你把人帶走了,你叫本妃與王爺怎麼跟九川的百姓交待?你讓那些苦主去找何人!?再說一句難聽的話,為何那些惡徒被你父親懲罰之後就來九川犯惡?你們真的有能力管束好他們?你以為九川的百姓會相信嗎!?”
遠迪已經汗如雨下,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隻是一個勁地認錯,“小人與部眾確實有錯,還請瑞王與王妃原諒!”
瑞王幽幽出聲,“本王與王妃原諒有什麼用?要看九川的百姓願不願原諒你們,要看那些受傷的衙役願不願原諒你們,要看雲蒼的帝王願不願原諒你們!”
遠迪的心裏防線徹底崩潰!瑞王與王妃連斷明先生都敢當眾燒死,他們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誰知道他們呈給朝廷的折子會寫成什麼樣!一旦被朝廷知道,雲蒼的皇帝是絕不會原諒他們的!
遠迪急忙跪了下來,磕頭認錯,求瑞王夫婦給大山族一條活路!
流蘇與龍鴻煊對視一眼,這才是肇事者該有的態度!瑞王一舉抓了大山族那麼多人,遠迪就該知道,以他們一族的實力根本沒辦法與瑞王抗衡。更何況,瑞王已經把九川握在了手裏,滅了大山族還是不在話下的!
等遠迪額頭也磕破了,嗓子也求啞了。瑞王才再次開了口,“大山族人也是我雲蒼國的子民,本王不是不想給我們活路,但至少你們得給本王一句實話!”
遠迪一聽有希望了,正準備開口說話。流蘇卻搶先開了口,“那些人真的是惡徒嗎?大山族生活在雪山之上,風雪肆虐,草木難成,族人的生活極其艱辛困難。每到冬日,滴水成冰,族人連吃飯禦寒都成了問題!”
她盯著遠迪的眼睛,眸光明澈,似帶著盈盈的流水,可是那盈盈眸光瞬間便結凍成冰,帶著看穿世間一切的銳利。直把遠迪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一個女人能如此駭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