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燈會。
雲蒼的元宵燈會為了顯示君民一家親,都是由京都官員選在最繁華熱鬧的街上舉行。以往都是在天街,那是韋氏的地盤,又有京師最好的衣莊、酒樓、商鋪,今年可就不一樣了,繁華裏大街的奢香樓、天衣閣直逼得天街黯然失色,韋家人如今又低調得很,這一年一度的元宵燈會自然就放在繁華裏舉行了。
奢香公子的奢香樓是繁華裏最高的樓閣,自然是最受人矚目的。奢香樓裏雖然不做酒食生意,但奢香樓的買主們全是非富即貴的人,貴女命婦居多,哪能輕易拋頭露麵?所以,奢香樓專門辟了雅閣數十間,酒水吃食一應俱全,客人們可以邊吃邊談,但凡有幸嚐過的客人都讚不絕口,奢香樓無論酒肉菜品還是茶水點心,都比京城最好的酒樓茶樓還要好。
奢香約見瑞王的地方就是三樓的一間雅室,極好的位置,一開窗就能將整條繁華裏大街的美景盡收眼底。室內還擺有幾株罕見的碧梅,飄著淡淡的雅香,沁人心脾。
瑞王不易察覺的一笑,這便是奢香的誠意?
奢香還沒到,他與他們不一樣,他越是過年過節的時候,越是生意忙,事實上,除了朋友和極其重要的大客戶,一般人根本見不到他的本尊。流蘇陪著瑞王在等,不過她顯然有些心不在焉,而且看瑞王的眼神也帶著幾分不舒服的意味,喝下兩杯茶,有些坐不住了,她與循王約好一起看花燈的,眼看時辰就要過了。
“你去吧。”瑞王難得有體貼的時候。
“哦,你知道我約了誰?”流蘇挑眉。聰明人不喜歡被人看穿心思。
“十五會情郎。”瑞王一點麵子也沒打算給流蘇留。他的話令跟著他來的追風玄雨雲棠也覺得微微吃驚,主子從來沒有失態的時候,這話怎麼聽著帶著一股淡淡的醋味啊!
“跟狼在一起,也比跟毒蛇在一起好!”流蘇起身就走。
“什麼意思?”瑞王叫住了她。
“應該是我問你什麼意思吧?”流蘇駐足回頭,眉目含著怒意,“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五姨娘住進了我的院子,也別告訴我金千子幹的這事跟你沒有關係!說吧,五姨娘是不是你的人?”
“不是!”瑞王回得斬釘截鐵。
“你說我就信啊?”流蘇哼了一聲。
“隨便你。”瑞王說罷連看都不看流蘇一眼,獨自品茶。
“你有沒有鬼,你自己心裏有數。要不是奢香要見你,我都懶得理你!”流蘇一甩袖子走了。青竹與喜蘭連忙跟了出去,“小姐,小姐,你別生氣……”
流蘇走後,雅室裏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追風他們幾個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與心跳,三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後還是膽子最大的玄雨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主子,屬下覺得寧二小姐今天有點怪……”
其實是你們倆個人都有點怪,都是泰山崩於前而不動眉頭的人,今天三句話就冒火了!可不是怪嗎?
“她在與我做戲。”瑞王的嘴角勾出一抹淺笑,“且看她唱什麼?”
他來到窗邊向下看去,蒙上麵紗的流蘇剛剛走出奢香樓,似乎是發現他在看她一般,還回過頭來狠狠對他翻了一個白眼。龍鴻煊不禁心頭暗笑,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女子。
不過很快,他的眼神一黯,循王來了,滿心歡喜地奔向自己心愛的女子!倆人肩並著肩看花燈遊燈市,循王還給流蘇買了一盞兔子花燈。嗬,兔子哪裏配得上她,她分明是頭小雪狼!
“抱歉,抱歉,讓瑞王殿下久等了!”就在瑞王的心思都被流蘇牽引住的時候,奢香公子走了進來。一來就致歉,這樣的舉動在別人做來是市儈精明,偏偏被他一個正氣浩然的翩翩公子做得儒雅得體,叫人看了心裏舒服。
“哪裏,公子貴人事忙。”瑞王禮貌地迎了過去。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一個年輕商人給他的第一印象,居然令他想起了正氣浩然四個字!想來是奢香這個人多有義舉,不僅在上層社會頗受歡喜,連老百姓也誇他是大好人活菩薩。
兩人謙讓一番,坐下飲茶,少不得又要誇讚對方幾句。一個俊美無儔的奇異皇子,一個翩翩儒雅的正氣豪商,不用刻意奉承,兩人顯然對對方都是極感興趣的。
“超乎我的想象。”瑞王給了極高的評價。
“王爺是指我的年紀,還是在下的美貌?”奢香的回答十分灑脫,逗得眾人一笑。
“你的身材。”瑞王的目光暗藏著十分淩厲的尖銳。
“我娘曾說過,濃縮就是精華。”奢香不以為意,還跟瑞王說了一個笑話。說是的他前幾年與商隊結伴出去販貨時的情景,他們遇到了強盜,奪了他們的錢財還要殺他們滅口,他被第一個拖了出來。
“哦?公子會武功?”瑞王故意問道。
根本不會有人近他十丈之內,令他毫無察覺,其實打奢香進門時起他就留意了他的步伐與氣息。別人與他做戲,他也便做戲給別人看,所以他知道奢香完全沒有任何的內力,是個不扣不折的文人。
“當然不會。”奢香搖了搖頭,繼續道:“我便求那強盜頭子饒命。我說我本來就夠矮了,人人都喊我小矮子,閣下若是再砍下我的頭,那我豈不是更矮了?”
瑞王付之一笑,“那種時候,公子還敢開玩笑?”
奢香頗有深意地望了瑞王一眼,“那強盜頭子被我逗樂了,不僅沒有殺我,還與我結成了朋友,如今改邪歸正,在我的奢香樓裏效命,很是得力。”
追風三人的嘴角抽了抽,主子嘲笑奢香個子矮,奢香暗罵主子是強盜,就憑這份膽量,足見奢香此人不簡單!要不然也難與寧流蘇那樣的人精結成朋友吧?早被她給玩死了!
瑞王依舊笑道:“怪不得,公子朋友多。”原來都是雞鳴狗盜之徒,這奢香樓名字香,其實就是個藏汙納垢的地方!
奢香深深地望了望瑞王,“若是世道好,奢香也希望自己不要有這麼多的朋友!”然後話題一轉,“我聽說王爺剛剛把流蘇給氣跑了,所為何事啊?”
“流蘇?公子與她很熟?”瑞王的眼中立即染上一分陰鬱!
“她救過在下的命!”奢香倒是一派坦然,“滴水之恩都當湧泉以報,何況救命大恩?所以無論她要我做什麼,我都義無反顧。”
“公子明知故問。”瑞王卻突然轉了話題,若是一般人準會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
“此話怎講?”奢香可不是一般人。
“金千子。”瑞王提醒道。
奢香哦了一聲,“流蘇那是在氣你呢。”隨繼爽朗一笑,解釋道:“我的情報不及時,她誤以為金千子是王爺的人,故意幫著五姨娘跟她作對。後來才知道是國師太精明,自大弟子齊雲子與二弟子鎮地子都死了之後,不再以師兄弟排名繼大弟子位,而是在眾弟子中抓鬮,抓中者成為首席大弟子,還美其名曰‘神選’!這次有幸得中選的,正是原十一弟子金千子!”
“既是如此,還氣什麼?”瑞王不快,這小妮子明知道自己絕不會與她為難,為什麼還要對他生氣?還故意當著他的麵,與循王說說笑笑,耳鬢廝磨!
“氣你沒有及時告訴她呀!”奢香覺得好笑,瑞王這樣的人中英豪太不了解女孩子了,“女孩子家嘛——”
“你很了解女人?”不待他把話說完,瑞王立即反問。
“當然了。奢香樓大部分的生意就是跟女人做的,在下不了解女人,這生意就做不成了!”奢香笑著抿了一口茶,又示意對方嚐嚐奢香樓的點心。
“這麼說來,公子有紅粉知已?”瑞王緊盯著奢香,令人不禁感到一股泰山立於頂的壓力。
“很多!很多!這寧二小姐——”奢香卻全然不為所動,仍能談笑自如,“當然不是。她不同,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親人!”
“公子不喜歡她?”瑞王仍沒有放過奢香的意思。
“這樣一個尤物,誰會不喜歡?但要看是什麼樣的喜歡,奢香自問是多情浪蕩之人,配不上流蘇!我們不合適呀!”奢香竟拿眼去看瑞王,“王爺可是對她有興趣?”
瑞王輕輕一笑,“如你所言,誰不喜歡?但我們,也不合適!”
倆人舉杯對飲。
瑞王的三個侍衛互換了一個眼神,追風與雲棠都覺得這奢香就是個油鹽不進的萬金油,打太極的功夫一等一的好!隻有玄雨一個人在那裏激動莫名,主子居然承認他喜歡一個女子!主子除了小時候承認喜歡宸後娘娘,就從來沒有承認他喜歡過任何女子!這個寧流蘇,好樣的!
放下茶杯,奢香與瑞王又閑聊了一會兒,奢香仿佛很趕時間的模樣,忍不住先開了口,“王爺為何要約見在下?”
瑞王回道:“公子神通廣大,想交個朋友!”
奢香笑了,“交朋友好呀!我行走天下,能有今日,全是靠各位朋友給我幾分薄麵!”
瑞王端起了手裏的茶杯,“可是奢香公子今天是來待客,不是來交朋友的!”
奢香的臉上沒有半點異樣,笑著說道:“王爺要交酒肉朋友,奢香自當以酒待之,可惜呀,王爺是雅人,今日來恐怕是談生意的吧?”
瑞王並沒下麵回答,隻問:“如何?”
奢香笑了笑,“我奢香樓打開門臉做買賣,生意來了自然是好,隻是掉腦袋的事情,我一個小商販可幹不起!”他放下了茶蓋,茶蓋碰到杯子上,發出了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