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大下血本

夜裏,陪著折騰了一天的流蘇終於躺到了舒適綿軟的床榻上。褥子的厚薄正合適,褥單與錦被都是新換的,就連枕頭也換成了織錦軟枕,睡著十分舒服。老太君當眾杖斃如墨的效果還真是立竿見影,下人們這麼快都學乖了。

流蘇正要閉上眼睛,便聽見窗外幾聲促織的叫聲,隨後窗戶一動,一個青色的影子來到床榻前的紫榆百齡小圓桌邊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茶,輕抿一口,方才說話:

“流蘇小姐果真好計謀!聽說那二夫人吃晚飯時手抖得都快拿不住筷子了。”

“青竹公子大半夜入我閨房,就是為了來誇我?”流蘇隻隔著層層床幔瞟了一眼外麵的青影,就又把眼睛閉上了,懶懶地說,“這些年二娘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是該吃點苦了,以後的日子還長呢,不先習慣一下怎麼行?”

青竹哧的一笑,“瞧你那舒服樣?可憐我還要假扮家丁去引人注意匪首身上做了手腳的銀票,那些人一個個就想著救下四小姐去領頭功,也就武功將軍還有點幹實事的樣子。”說罷他有些不甘心地晃了晃腦袋,“可惜了,這麼好的機會讓她逃脫了。”

“這點小事還扳不倒趙梨容,我不過是不想讓她繼續得意罷了。”流蘇輕哼一聲,“隻要吳侯爺與韋右相的恩寵在,這女人就算犯了天大的錯,寧家也不會把她怎麼樣!”

“這可就麻煩了。”青竹搖搖頭,又問,“你怎麼知道二夫人一定會趁你出門時對你下手?”

怎麼知道?是啊,前一世流蘇被鄭屠戶摁著頭拜了堂,落下了把柄,又那樣善良單純,一直被上頭那些人牢牢地控製在手心裏,二夫人根本不用費這心思對付她。而且寧家為了掩蓋那樁醜事還一把火把鄭屠戶跟他的破屋給燒了。現在想來,鄭屠戶倒是沒能逃脫上一世的結局。

“別說你是猜的,我可不信。”

青竹除了坐在桌邊喝茶,並沒有其他的動作,甚至不曾回過頭看一眼重重床幔裏的流蘇,仿佛多年的老友,有著無須言明的默契。

流蘇回道:“若論逢場作戲、虛與委蛇,程香兒當仁不讓,不過要是比起心機深重、蛇蠍狠辣,還是趙梨容更勝一籌。但凡她想要的就會不惜一切手段,我是跟著程香兒出門的,不論是被殺殞命,還是被擄失節,程香兒都跑不掉監護不利的罪名,這樣一箭雙雕的好機會她怎麼會錯過呢?”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輕輕地笑著,好像今天她從不曾置身於危險中一樣,其實她比誰都清楚,今天被擄的人若換作是她,她絕不會有寧流妍那樣的好命,寧家一旦得知她被擄定會在第一時間放棄她,絕不會去救,甚至恨不得她死於匪手!

“那你怎麼知道那支金釵是關鍵呢?”青竹又問。

“二娘這次太舍得下本了,那樣好的羊脂玉,是宮裏賞下來的好東西。”流蘇悠悠地翻了個身,換個了最舒服的姿勢,繼續道,“寧流珠隻是個庶女,就算她有這麼貴重的東西,也絕不肯輕易送人,更何況是送給我這無根無勢的人,那隻能是二娘交代她做的,尤其釵子才到我手上,如墨就著急要我戴上,後來看到我要把釵子給流妍時又非常著急。”

青竹一軒眉毛,“也是,你們貴門女子規矩多,出門都戴著麵紗,認臉極易弄錯,倒不如頭上的發釵好認。”

流蘇不禁想笑,也有眼毒的,比如那循王。隻聽青竹嘲笑道:“擄你們一個貴門千金也真不容易,除了發釵為記,還要想把辦法單獨引開,免得驚動護衛,大白日的動手招惹許多麻煩。”

“是呀,所以才請你幫忙,讓流妍誤以為如墨偷吃糕點,這才奔出去責罵她。那如墨還不爭氣,受了打隻知道跑。”

流蘇說得風清雲淡,卻是把每個人的心思都參透了的。其實二夫人何嚐不是,想她一個鄉下長大的女孩看到這麼漂亮的釵子怎麼舍得不戴?還派了如墨一路緊盯,不可謂行事不周密,隻不過遇到了今世的流蘇,她的那點心思就不夠看了!

“我不過用個土塊擊那丫環的肩,她自然會回頭看,見漂亮的裙子髒了,可不得回頭又擦又弄?偏偏從樓上的雅間看下來就像是在偷吃東西。”青竹又抿了一口茶,“倒是你,怎麼能把三夫人她們都弄走,放了四小姐跑出來?”

“說來也是湊巧,我隻知道三娘為著她姐姐的生辰賀禮很是費心,原還想著攛掇她去內庫找找是否有合意的,沒想到竟有一尊現成的玉觀音。”倦意陣陣襲來,流蘇不禁聲音漸弱,她還在想那尊觀音明明價值連城,掌櫃卻故意平價出售,隻怕另有文章……

“你會不知道那玉觀音的來曆?”青竹顯然不信。

流蘇心想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什麼都事先安排好?嘴裏說的卻是——“我倒想知道你與追風,誰更快……”然後全身一鬆,睡著了。

追風?瑞王的那個侍衛?青竹秀眉一皺:他的輕功確實了得,看來得找個機會與他比比了,不然不是辱沒了自己“影子”的名號嗎?

他將杯中最後一口茶一飲而盡,人影一閃,房間瞬時恢複了安靜,仿佛從未有人來過一般。

流蘇接下來的生活過十分簡單,除了每日昏暈給老太君請安,逗老太太開心,就是去看望受驚的寧流妍。

流妍的身體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隻是從未經曆過這種可怕事情的她結結實實地被嚇到了!除了她母親、若蘭以及循王外,不肯讓其他人接近。大夫說這是心病,隻能看病人自己的造化。

流蘇也隻是遠遠地看上一眼罷了,更多的是看著流水般的賞賜不斷進入妍芳軒。除了老太君與寧丞相刻意補償三夫人母女的,還有鎮西侯府送來的,吳夫人不是派武功將軍來送就是派端靖縣君來送,或者兩人一塊,顯然是跟老太君杠上了,這氣一時半會都消不了;裕王也派人送來了補品,做得不顯山不露水的;循王龍炎彬更是借機常來走動。

隻是這麼多的人打著關心寧流妍的名義到府裏來,真正關心她的也就隻有武功將軍吳宗嗣一人罷了。最過分的就數那循王,一逮著機會就捉住流蘇不放,嘻皮笑臉的,你還不能拿他怎麼樣,隻能冷顏相對。

“我以為幫了別人,別人就會記著他的好呢,沒想到——”龍炎彬故意搖頭歎腦,這位身份高貴、外形俊逸、俠義心腸,又是深得皇帝寵愛的循王殿下還是第一次在女孩子這裏受到冷遇。怎麼能不傷心一下呢?

“殿下,是寧相府欠下的。”流蘇溫溫有禮地更正道,口氣卻是拒人千裏的淡漠。寧流妍是生是死,是清白還是受辱,都不關她什麼事!要人還恩,找寧府當家作主的人便是。

“我說的不是那件事。”龍炎彬一挑劍眉。

那便是他在橋上救自己的事了。怎麼?自己還非得承這個情不可了?流蘇哦了一聲,恍然大悟的模樣,“那流蘇就——”

龍炎彬急忙擺手,“不必言謝,你記得還就是。”一聲謝就想還情,才沒那麼便宜!

流蘇的眼神微微一滯,這家夥的臉皮還真是厚得可以!

隻見她不急不惱,緩緩開口道:“那丫頭承蒙殿下所救,惹怒了二娘,說是被殿下見證了此事,無可挽回,事後又被嫁了過去,如今已經葬身火海了。還真是多謝殿下仗義出手!若說那丫頭還真是大膽,要死就一頭紮進水裏便是,竟連累殿下出手,要是把殿下也拖下水,豈不該下十八層地獄!”

這口氣裏盛著滿滿的譏諷之意——殿下若真是明白人,就不要多管閑事!幫了倒忙害了別人都是輕的,要是把自己搭進去,就不劃算了!

龍炎彬漂亮的劍眉抖了抖:好個厲害丫頭,從她那裏討點便宜比登天還難。再抬眼去望,佳人早就行過禮飄然走遠了……

這次之後,龍炎彬果然好幾日都沒有出現。可是流蘇的境遇卻突發好了起來,什麼好吃的好喝的,隻有流妍有的都少不了她一份。首飾、衣裳、胭脂水粉等等,也都一一置辦齊全了。管家還把最新買來的珍貴墨菊都搬到了她的院子裏來。老太君與寧丞相對她更是和藹了三分,連帶著下人們都對她尊敬起來,巴巴的來討好她。

“老爺對二小姐可真好,府時新進的時鮮東西都讓小姐第一個挑!”丫頭翠翹笑道,“就說那盆墨菊吧,可是從奢香樓出來的名品,大小姐可喜歡了,討了好幾次老爺都沒舍得給呢。”

流蘇隻是眉眼淡淡,她父親存的什麼心思她能不知道嗎?

她是喜歡花,對菊也十分欣賞,可是這世上最愛菊的人不是她,是循王!她父親還真是行,竟叫管家把她滿院子都塞滿了菊花,生怕她身上不能沾上菊花的味道去討循王歡心嗎?還請了舞劍師讓她學看舞劍,又請來酒師,教她如何品酒,這樣費心打造女兒去巴結男人,寧正陽怕是天下第一人!

“要我說,老太君對二小姐更好。”丫頭翠芬笑咪咪地接過話頭,“奢香樓的胭脂水粉發油香料,樣樣千金難求,別說小姐姑娘們,就連二夫人每個月也就那麼一小盒,咱們小姐卻是一樣不落,用的可是最好最時興的呢!”

“是呀,可真是羨慕死人了!”翠翹笑意更濃。

翠翹與翠芬就是管家奉老太君之命送來的新的管事丫頭,看著都還老實本分,人機靈嘴又甜,對流蘇也很尊敬,這院子管得也比如墨在時要好上許多。原先二夫人派來的那些丫頭仆人都被派到屋外做粗活了,輕易進不來。

“真不知那奢香公子是何方神聖?”翠芬的個性更耿直一些,不及翠翹會拿捏分寸,一向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