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翰民的腳步頓住。
稍頃，淡淡道：“你留在宮中，比去成都府更重要。”
然後繼續往禦書房走。
這夜，禦書房內的燈光始終未熄。
天色還未拂曉。
宮門外，已是有許多需要參加早朝的大臣聚集。
以往，這些大臣們並不會在這個時候過於喧嘩議論。畢竟早朝時要討論些什麼問題，都是早就擬定好了的，哪些人要說話，該要說些什麼話，大多都已經商量妥當。
如果是哪個山頭直到這個時候都還在商量對策，那肯定是要在早朝時吃虧的。
但今天，不管是以蘇宰為首的保舊派，還是以王宰為首的新法派，亦或是和保舊派關係密切但實際上又有本質區別的勳貴派，再有就是中立派、閑散派、武勳派等等，這些錯綜複雜的山頭裏，掛著各種官銜的大渝大員們，俱是在低頭議論。
實在是昨晚上傳到京都來的那個消息太過驚人了。
慶餘帝竟然還有血脈遺留於世。
一個是曾經的寧遠縣令，另一個，更竟然是前不久還在京都驚起不小浪花，差點奪了狀元的那個小輩。
而且，他們還得到了徐景年、劍王等許多人的支持，拿下成都郡看樣子是早晚的事情。
這肯定是今天早朝會要討論的話題。
皇上也肯定會讓他們拿出對策來，到時候該如何回答才能讓皇上滿意，不讓政敵抓住弊病，他們隻能借著現在這段時間來商量。
時不時有人將目光向著禹元緯、冉鴻波等人瞥去，神色各異。
有的複雜，有的惋惜，有的幸災樂禍。
他們這一撥人可真是運氣不好啊。
前陣子好不容易因為皇上想要打破朝中現在的局麵，讓禹元緯、冉鴻波入主工部，由耍嘴皮子的清流變成了實權大員，之前和禹元緯一脈的不少清流學士派也都被提拔到關鍵位置上，讓他們一脈在朝中的話語權與日俱增。現在突然出了這檔子事，隻怕是要一下被打回原形的。
起碼禹元緯這個領頭羊沒得跑。
畢竟誰讓他是那個呂方的老師呢？
以呂方的敏感身份，就算皇上再想用禹元緯破局，再看重禹元緯，也不能容他繼續高居工部尚書之職吧？
即便禹元緯並不知道那呂方的身份，歸家養老怕也難免。
而讓這些議論之餘暗暗觀察禹元緯的大臣們有些疑惑的是，禹元緯的臉上，此刻竟是沒有多少失落之色，更談不上惶惶。
他隻是靜默站著，微微低著頭，似在假寐。
“諸位大人，請隨我來吧。”
有太監出現在宮門口。
十數年如一日的同一句話。
“勞煩公公了。”
有大臣對著太監拱手。
太監未必都是皇帝的身邊人，但能夠在重要崗位待著的，必然都是受皇帝信任的。
有時候這些太監要吹吹耳旁風，比他們這些做臣子的更容易許多。所以大渝大部分權貴，輕易不會開罪宮內的太監。
一眾人往裏麵走去。
穿過長長的甬道，過宮門，光是從宮外走到早朝的崇正殿就用了將近兩刻鍾的時間。
四品以上官員進殿麵聖。
其餘官員都隻能在崇正殿外等候。
若是梁翰民有事詢問他們，他們還能跑到崇正殿門口瞻仰天顏。要是沒有，那早朝實際上就是陪跑。
梁翰民已是在殿內高高端坐著。
一夜未眠，這位大渝皇帝的臉上難免有一絲倦色。不過在他的威嚴之下，這抹倦色是幾乎瞧不出來的。
“有事啟奏。”
眾臣參拜後，梁翰民身邊的太監捏著鴨公嗓高唱。
以往，當這太監的話音落下，總會有人站出來。畢竟大渝泱泱大國，不可能有哪天是沒有事情需要處理的。
梁翰民本身又是個接近於事必躬親的皇帝，是以早朝時要商討的事情更是顯得尤其的多。
隻今天，眾臣卻都很是默契地沒有出列。
皇帝現在心情肯定不好，還是先別出來觸他的眉頭較好。
至於喜事……
一點點上不得台麵的喜事，可沒法抵消成都府那件事情給皇帝造成的煩悶。
“都無事啟奏？”
過了十數秒，梁翰民見沒人說話，主動開口。
說了一句話後，便又停頓數秒，然後才接著道：“那就朕來說。”
他放眼掃過殿內這些高居著大渝最頂級官位的大員們，道：“你們都是手眼通天之人，各有各的人脈、手段，成都府的事情想來你們都已經知情了吧。說說吧，朕應該怎麼對待慶餘帝的這兩位皇子啊？”
他本應該是很生氣的才是，可有不少大臣有敏銳發現，此時皇帝說話的語氣中赫然有揶揄的意味在裏麵。
這很明顯不太正常。
那隻能說明，皇帝是刻意用這樣的語氣了。其原因，也不用如何去推敲。
“皇上！”
很快有大臣出列。
是當朝一名武勳，勇武候吳昌厚。
此人原本是慶餘帝年間的徐州守將，梁翰民率軍奔襲京都時，此人擁戴有功，其後又在京都之戰中立下戰功。因此，成為梁翰民登基後，少數的被封爵的“從龍之臣”中的一員。
他也算是梁翰民的死忠分子了。
據說，他當初之所以投靠梁翰民，是因為其父親被慶餘帝貶斥，懷有不忿。
剛剛出列，吳昌厚便定定看著梁翰民，聲音鏗鏘有力道：“慶餘帝血脈當年早被賊人趁亂焚殺於宮中，此事已經過核定，對過人數屍首，怎可能又有慶餘帝血脈冒將出來？依臣看，不過仍是那些餘孽亂說的名頭而已，這些年來，他們做過不少這等事了。”
說著，便跪倒在地，“臣請皇上下旨，容許臣率領精兵，前去剿滅成都逆賊！”
殿內，有人眼神發亮。
也有人暗暗鄙夷。
這勇武候雖是個武人，腦子卻是挺快的，竟然趕在他們之前出列了。
而且把呂梁、呂方定義為打“前朝皇子”幌子的逆賊。
是真是假，其實誰心裏不清楚？
若是假，榮王會親自出馬？
若是假，徐景年、劍王等那些人會都鼎力擁護？
隻不過，將他們定義為“假皇子”，這對於皇帝而言，絕對是最有利的，也是相當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