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蕭陌離沒有心的事實,如月不是第一天知曉,但是經曆了今日的這一切,她才知道什麼是痛徹心扉、徹底絕望。
她不知道自己是用何種心情回到自己的房間,她隻覺得很累、很累,好想就這樣沉沉地睡去,直到生命的最後終結,如此一來,她也就不會擁有任何煩惱,去想那麼多自己無法挽回的事情。
她撫摸著自己盡管仍是平坦、卻真實存在著一個無辜小生命的小腹,眼淚頓時又不禁滑落了下來,道:“孩子,娘親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
如月在哭泣的時候,蕭陌離的內心其實也有所觸動,但他觸動的原因卻和如月大不相同,如月的哭泣是因為自己即將失去待在腹中的幼小胎兒,而他的觸動則是因為想起了往事,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原本也有一個和他相同年紀的兄弟,如果她們不是生在蕭家,他們就可以時刻見麵,常常聊天、把酒言歡,然而他們是蕭家的血脈,這是一個不能反駁的事實,所以他的兄弟因為他的存在而不幸殞命,也是一個及其悲哀的事實。
蕭陌離的心裏有愧嗎?他到底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當然會有自己內心最為脆弱的位置,他的位置給了那個還未來得及喚他一聲“哥哥”,還未來得及見上一麵,便死在了蕭家所謂抉擇之中的無辜弟弟,蕭陌玉。
他知道這個名字已經很久,不過卻不是大人們告訴他的,而是他自己無意之中聽到的。
猶記得那時的自己格外貪玩,也是無所顧及其他的頑皮孩子,一次偶然的契機,他站在了爹爹書房的門外,具體是什麼偶然的契機,他的記憶已經很是模糊地淡忘了這一點,他隻是記得,當時的爹爹對自己的大伯問了一句,道:“如果蕭家當年選擇了另外一個孩子,如今的際遇會是如何?”
蕭陌離也是在那時第一次知曉自己竟還有一個弟弟,而他接下去聽到的事實,更讓他震驚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因為大伯對自己的爹爹這般說道:“如果真是如此,那麼我們也就不用再受這般痛楚和折磨。真的或許是老天在懲罰我們的無知吧,這些年來,蕭家不斷地發生令人心痛和困惑的事情,警示著我們做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我們不該放棄另一個的,這個才是真正的禍端。”
蕭陌離對於大伯的其他話語,都不曾記在心上,隻是最後一句卻是永遠地刻進了心裏,“我們不該放棄另一個的,這個才是真正的禍端。”
蕭陌離不禁憶起了這一句,輕輕地呢喃著好幾遍,神情顯得越來越哀傷,道:“我真的是所謂的禍端嗎?這一切,真的是我造成的嗎?蕭家的際遇,蕭家的覆滅,真的都是因為我的存在而不幸毀滅了嗎?”
額頭上的傷疤又在開始隱隱作痛,蕭陌離不禁擰起了眉,伸出手輕輕觸碰著這道傷疤,不深不淺,隻是會一直存在著,看起來自己這張原本英俊的臉龐算是徹底報廢了。
蕭陌離有些無奈地放下了手,坐起身看著自己眼前的這個房間,腦海裏卻是在回想著之前和老爺子的一點一滴,盡管這裏已瞧不見任何血跡,盡管重傷昏迷的老爺子已經被美人們妥善安置在了醫館裏,但空氣裏彌漫的些許血腥味依舊還是縈繞在這個房間裏,久久都不曾散去,好似始終都在提醒著他,剛才的一切絕非虛幻,而是一種事實。
老爺子雖然還活著,其實離死亡僅差了一步之遙,他很明白在運用秘術的時候,切忌不能分心,也不能有誰來打擾,否則他的秘術無法發揮出自己真正的威力,反而會被這種威力徹底反噬,自己發揮出的威力有多大,反噬的威力就會有多強。
蕭陌離很清楚,這一次老爺子是真的逃不過所謂的命運,人生即將走入最後的終點,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結果,他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會以這種特殊的方式結束老爺子的生命,在他的設想裏,不該是這樣的。
如月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女子,她不懂所謂的秘術,如果沒有特殊的意外,她根本無法做到隻是用手一直拍打老爺子織起的屏障,就讓老爺子受到這般反噬的威力。
需知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這種秘術施加的強大力量,而如果是一般人,他們連見識一番這種特殊的情景,都是極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所以,楚昀鴻看不到,翠兒也看不到,他們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沒有任何意識,對於這些也不會有任何記憶。
然而,如月的情況是一個例外,因為她懷了蕭陌離的孩子,肚子裏有著蕭家的血脈,她的眼睛就可以看到這一切,她的意識也依舊存在著,所以她可以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屏障的麵前,用她纖細的手,不停地拍打老爺子織起的屏障,直至屏障出現裂縫,變成碎片落在了地上。
隻是,她的身體還是會受到些許反噬,因為她並非蕭家的血脈,僅憑著一個未出世的孩子,她才勉強可以應對屏障施加的強大力量,如果她肚子裏的孩子被屏障的威力所屈服,那麼她的孩子一定會立即流出她的體外,然而這種可能最終仍是沒有演變成為現實。
如月坐在床榻處,對自己說了那麼多話,雖然自始至終,她的情緒都不算最好,甚至已經有了明顯失控的征兆,她的眼淚也在一直流,然而她腹中的孩子,依舊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仍然好好地待在她的體內,吸取著她體內的所有營養和一切。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蕭陌離十分敏銳地覺察出了這一點,天生就具有某種感應的他甚至都能透過她的小腹,瞧見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在朝他微笑,他很不喜歡這樣的聰慧,也不喜歡這種讓他無法掌控的感覺。
他寧願所有人都傻傻地站在自己的身邊,按著自己的旨意行事,也不要忽然冒出一個人、一件事,將他的所有計劃完全打亂。
如月的孩子,以及老爺子的命懸一線,都是在他的設想之外,一個、兩個,都是沒辦法忽視的重要問題,而且相王爺對於他的態度也時好時壞,在這樣的緊張時刻,他可不能再耽誤太多時間了。
蕭陌離離開了床榻,徑直來到了窗前,伸出手輕輕推開,此時天色已逐漸變暗,依稀可見蘭軒閣裏點燃起的一盞盞燈燭,正閃爍著忽明忽暗的亮光,似是帶著幾分柔和的美,而此刻的蘭軒閣也沒有過多喧鬧的跡象,大多數美人都進入到自己的房內用著晚膳,隻有極個別的美人仍在外麵為著自己的任務而奔波。
麵對這樣一個寂靜的夜晚,他的心情顯然很不錯,臉上的笑意始終都未曾消失過,盡管以他目前的形勢來看,所有的勝算全掌握在遠在另一個地方的蕭陌玉手裏,自己的勝算竟是半點都未曾為他停留,然而他的信心依舊很滿,他始終都堅信著自己會贏。
從來沒有人真的打敗過他,也從來沒有人真的可以將他徹底地遠離這個世界,老爺子不能,蕭陌玉更不能,既然老爺子被如月弄得倒下了,那麼自己也應該在此給蕭陌玉再添上一筆。
既然蕭陌玉這麼想讓自己殞命,他就成全蕭陌玉的所願,低頭向蕭陌玉認錯,請求蕭陌玉的寬恕和諒解,隻有解開了自己傷疤上的封印,自己才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其他的事情。
如果向人低頭,真的可以達到某種意外的效果,他倒是能夠犧牲自己的尊嚴,去換回這種可貴的價值,昔日的他連最為悲哀的欒童都可以沒有猶豫地點頭同意,為著自己重建蕭家的使命,他不惜耗費所有體力和精力,去成全自己在這個世上存在的真正意義,此刻的他也不會矯情地吝嗇一個唐突又冒險的決定。
蕭陌離這麼去想,當然也會這麼去做,不過做這一切的首提,必須是建立在一件事情已經解決的基礎上,這件事情便是命懸一線的老爺子,他該如何處理。
這樣一個讓他思忖了很久的問題,蕭陌離再去思索仍是覺得有些頭痛,他不禁怨恨起了做這些愚蠢之事的如月,如果不是因為她的魯莽,她的無所顧忌,他也就不會惹上這個不必要的麻煩,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就算自己想捂,蕭陌玉定然也可以旁敲側擊地知曉這一切。
該如何才算是真正的圓滿呢?蕭陌離輕歎了一聲,提起腳步走出了房間,緩步沿著長廊而行,路過的小侍女、美人畢恭畢敬地紛紛對他行了一禮,然而等到她們抬起頭注意到了他精致的臉龐上竟有一個不淺不深的傷疤。
盡管不算特別明顯,隻是在他的額頭上留了一個印記,若是用幾縷發絲輕輕遮掩,倒也能遮掩過去,不過這也或多或少地影響到了他的俊美,她們才驚覺,如今的閣主再也不是她們心裏的神,隻是一個極其普通的男人,被人毀去仍是不甚在意的男人,僅此而已,再無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