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兵車行 147 非鳳勿戀梧(3)

四麵楚歌這個詞,本來隻是倪清嘉未出閣時在家聽她的嫂嫂蘇鹽講的故事,現在卻成了現實發生的事情,而演繹這段故事的人,正是邱辭。

他知道,所有的士兵,無論是索國的城民還是珠月的軍人,他們從軍的最大願望都是保護父母妻兒,那麼,對於楚玉琰手下那些已經吃盡敗仗的前索的士兵們,遠在後方的父母妻兒,可以成為他們發動叛亂的理由,也可以成為他們放棄戰鬥的原因。

那日邱辭借助敵軍年幼的二路元帥宮裔的仁心,動搖了宮玥帶領的近二十萬軍隊中最精銳的部隊。

宮裔回營的當天晚上,邱辭便明示蕭瑋親自帶兵攻打敵軍,那也是蕭瑋第一次主動出征。

前方戰況激烈時,徐然不失時機的,帶著一小部分軍隊直擊敵軍在永州的軍營,同時剛從昆侖山風塵仆仆趕回來的鳳敏也派上用場,帶著幾個高手包圍恭親王府去了。

深秋的也,冰涼又深沉,空中唯有一輪清明皎潔的明月懸著,清涼如水。

對峙中的將士們個個麵色凜然,似乎每個人都在期待著這場戰役,這場與敵國最正麵的戰役。

以蕭瑋為帥的珠月軍隊,隻有五萬人,與對方將軍十五萬的楚家軍隊形成鮮明對比。

但是珠月軍人的臉上眼中,沒有絲毫的畏懼,因為他們相信他們的將軍相信他們的國主相信他們的國家。

大軍一直對峙著,蕭瑋眯著眼,一會看著宮裔一會兒又對著宮玥瞪著眼,這讓宮玥兩父子十分摸不著頭腦,戰鼓轟轟的響了好幾遍,就不是不停對方有動靜,漸漸的黑黑壓壓的軍陣開始發出焦躁的聲音,很多人都不耐煩起來,身為主帥的宮玥更是著急,唯有宮裔一人,一直靜靜坐與馬上,心想著邱辭到底打算用怎樣的戰術。

很久很久,宮玥終於聽見前方戰鼓擂擂,聲音沉悶激昂。他也立即揮動帥旗,提醒將士們準備迎戰。

宮裔從離開開元城樓到現在,幾乎沒說話,唯一提到的便是家人。

兒子提到家人,宮玥便也跟著皺眉。

一心戰事,也不知家人是否安好!

對戰雙方的戰鼓都在響,便表示戰役開始了,不論是人少的珠月軍,還是龐大的楚軍,每個人都拿著自己的兵器向前衝鋒,瘋狂的表情令人咂舌。

可是,戰場上,沒有人會注意這些東西,他們心中隻有一個信念——殺!

也正是這一刻,楚軍後方突然傳來一陣琴音,懂琴者知道這是上前架七玄琴在一起彈奏,不懂琴著會詫異哪來這麼大的音樂聲。

琴音時而高亢時而斷斷續續。

要知道,在戰場上,將軍的激動最容易被這樣的音樂影響,一會兒激情四溢,一會兒又杜宇悲鳴。

原本激烈的戰場,開始慢慢陷入迷茫,有很多士兵在迷茫中被敵軍一招取命。

隻半柱香的時間,琴音漸漸低了下去,依然斷斷續續的,像女人的低泣。

琴音變小,伴隨著另一種聲音的漸起。

那是一首很感傷的調子,內容大概是與離別有關的東西,用的很純粹的天元地方語言,一般人並不大聽得懂,至少風清給邱辭留下的五萬士兵都聽不懂,即使會被這哀傷的曲調感染。

邱辭並不擔心這個,因為提升士氣,是他所擅長的。

薄衾小枕天氣。

乍覺別離滋味。

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

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征轡。

又爭奈、已成行計。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隻恁寂寞厭厭地。

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

低沉婉轉的曲調一直高高低低的唱著,不斷重複著,那麼多女人的聲音,有年輕的也有年邁的,聲音不如剛才的琴音那般整齊,卻是那樣的催人淚下。

夜很深,夜很靜,所以這個聲音足以傳的很遠很遠!

天氣漸漸冷了,我在思念著遠方的你,是否貼了棉衣蓋著棉被……

從離開到現在,我一直在想著你,這樣悲涼淒楚的夜,你過的好麼?

我輾轉反側,腦中一直回蕩著你的身影,因而無法入睡。

我多麼想策馬回頭,回到你的身邊,一直陪著你……

可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長相思,苦相思,我一直開導自己,國家為重……社稷為重……

即使如此,我依然心情難加……

怎奈你對我的一片深情,我無以回報,給你的隻有讓你一次一次的流淚……

……

那歌聲像是嫠婦的夜泣,隨著夜風飄出了很遠很遠,渙散著所有士兵的軍心。

楚軍,終究是敗了,一敗塗地……

宮玥匆忙撤兵回營時,麵對的是一場不知已經燃了多久的大火,大火前,站著他最尊敬的人恭親王爺楚玉琰還有他的小兒子宮羿。

麵對著楚玉琰,他羞愧難當,跪在他麵前,一句話不說,一副任其宰割的表情。

楚玉琰含笑扶他起身,輕聲道:“我此來,本是讓你退兵的,可惜晚了一步!”

宮玥一怔,退兵!

楚玉琰明白他的疑惑,輕輕的點頭。“本王一切都已經想通了,帝王並非什麼好差事,且你我本已無力回天!”

宮裔上前跪下,嚇到一旁的宮羿,忙也跟著跪下。

楚玉琰道:“都別跪了,我們現在就進城吧!”

宮玥遲疑,現在進程,不是送上門去給人宰麼?“王爺不可!”

宮羿道:“爹爹,邱將軍一直采取對峙戰略,就是在等著我們投降,他太強了,您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雖小,懂得卻不少,何況楚玉琰也什麼都願意告訴他。

宮玥怒斥。“小孩子家懂什麼!”

他怒斥後,楚玉琰接著就道:“羿兒說的不錯!倘若你我依然不知好歹,下一步就不是火燒軍營這麼簡單了!”

宮羿臉一白,無話可說。

楚玉琰泄氣了,一半因為邱辭,一般因為倪清嘉。

他原本知道自己勝過邱辭的可能性並不大,他是在賭邱辭會臨陣倒戈來幫他,顯然,他錯了!

如今邱辭態度強硬,何況身後還有一個深不可測的風清。

至於倪清嘉,這個女人讓她有很多的不忍,原本應該是痛恨她的,卻每每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有種很溫馨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母親一樣。

放走倪清嘉根本就是他和宮羿一起的約定!

倪清嘉失憶後,第一次離開將軍府,聽到的便是這麼一段故事,講給她聽的不是別人,正是楚弘唯一的皇後徐嫣。

那一日,和邱辭攜手離開紅燭居後,邱辭有事走開,她一個人閑著無聊,便打算四處走走。

這一次與往日不同,平時她出來都是一個人或者帶著月紅,這一次跟著她的卻是邱辭手下幾個功夫極高的侍衛。

原本一段很舒適的出行,變的十分難堪。

她並不怪邱辭,反而對這種關注感到幸福。

不用說,她第一個去的,自然是當初的相府。

倪霞袖終究是倪家的女兒,她的心裏還是有倪家的,這一點從倪家破滅數年,相府依然保持的原來的樣子而足以證明。

沒有她的命令,這樣大的宅院,恐怕早就不複存在了!“改日派些人,把相府拆了吧!”她輕聲吩咐,語種不曾提及邱辭,這邱辭現在畢竟是天元城的領導人啊!

後麵的侍衛愣了愣,沒有回答,倪清嘉並不在意,提著衣擺踏進相府大門。

原來,這裏還住著人,都是原來相府的人,那次相府誅九族罪名未成立,隻有三個主子沒了去向。

於是剩下的人就被統一釋放,同時又被倪霞袖強製留在了相府。

倪清嘉一進門,使許多人白了臉,要知道所有人心目中的皇貴妃,就是他們的五小姐倪清嘉呀!

倪清嘉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剛走兩步就慌忙回頭,提著衣擺跑出很遠很遠。

其實,現在的她完全可以平反的,但是怎麼想著,都覺得沒有必要。

反正不打算名動天下,以怎樣的身份活著都是一樣的。

出了相府,她匆忙的準備逃走,這時候卻遇上了她怎麼也想不到的熟人。

倪霞袖昔日的貼身侍女陽紅。

看到陽紅,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月紅,雖然現在她已經知道月紅的死是因為她刺殺邱辭,心裏還是陣陣惋惜。

畢竟月紅的陪著她長大,在每一次二娘的欺淩下死死護著她的人,她一直以姐妹之情相待的人。

“陽紅!”她上前叫住了她。

陽紅一愣,抬頭看見她,腳步不由自主的後退幾步。“五……是你!”

倪清嘉上前兩步。“怎麼你一點驚恐的表情也沒有,你不知道我已經死了麼?”

陽紅吞了吞口水,強作鎮定的抬著下巴看著倪清嘉。“風神醫醫術出神入化,怎麼可能讓你死!”

果然是倪霞袖教出來的丫頭,這節骨眼上,說話還這麼理直氣壯、盛氣淩人。

“是啊,我沒死!”倪清嘉扶著額頭承認。

這些陽紅倒是怕了。“你……你想怎麼樣?”倪清嘉暗暗想,她害怕的樣子倒是挺可愛的。

“我隻是奇怪,你怎麼沒有死,你不是對你家主子很忠心的麼?”

陽紅臉色變了變。“我……”

這時,一直站在倪清嘉身後的侍衛上前,套在倪清嘉耳邊道:“是她的相助,陛下才得以順利鏟除皇貴妃一黨!”

倪清嘉愣住,陽紅竟然背叛了倪霞袖,怎麼可能?

“你出賣她了?”是她良心發現還是形勢所迫。

她記得,陽紅厲害是厲害了一點,但不是個牆頭草的性格。

陽紅抬眸看著倪清嘉,一抹澀澀的帶著些許痛恨的笑容在清秀的臉上彌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