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風樓的規模,比霓裳坊略小,也是兩層樓格局,建在一座小小湖泊旁。
地理原因,周國常年幹燥,但凡有湖或河流之處都是好地方,醉風樓能倚湖而建,足可見其背後靠山夠硬。
青氈馬車裏,沈兮攬鏡自照,確定妝容不會讓人引起懷疑後,掀開簾子。
外麵,喧囂聲一浪高過一浪。
換了身尋常長袍的陸流雲聞聲皺眉,叮嚀道:
“今晚人多,務必低調。”
其實,他最初並不怎麼願意跟沈兮來周國。
雖是文帝恩賜過去,但如今做主的是司不遇,又有兒時交情,因此來周之前,司不遇秘密召見過他詢問他的意見。深進他國皇都本就危險,何況還要保護沈兮,若非心甘情願,並不穩妥可靠。
當時,他第一反應是拒絕——
固然有一小部分原因是為司莫憂,但更大部分,是為陸家!
如今司不遇登基,不管從哪方麵考慮,應該可以翻查當年陸氏謀逆的舊案,至少能讓他有機會見一見關在天牢深處的大哥,但司不遇告訴他,陸家舊案牽連甚廣甚深,沒那麼容易立刻就翻查清楚。
而且,還第一回開誠布公的坦白,陸氏家族的覆滅,或許和他生母相關。
身為小妾所出,陸流雲對陸家的淵源並不夠全麵了解。
當聽說司不遇的生母竟非眾所周知的肖嬪,他第一回著實鬱悶了。
這輩子,僅憑自己,還能為陸家正名嗎?
除開一腔熱血和對父親的信任,他什麼都不知道!
也查不到!
思考再三,他改變主意,答應司不遇來周國,並發誓用性命保護沈兮的安全,唯一的要求是司不遇能查清楚當年的事。
三個月過去,除開偶爾想念司莫憂,他覺得其實跟隨沈兮出來挺好:
這麼多年,他都被拘在宋國京城,實在應該出來多漲漲見識!
當然,前提是安全!
兄弟似的拍拍他寬闊肩膀,沈兮輕笑:
“知道!不就是低調麼?我最擅長這個!再說,有你們男子天團在,什麼龍潭虎穴……”
“喲……”
一道男音拔空而出,隻見醉風樓纏繞各種絲帶而製作成巨大彩燈網下,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慢條斯理走下馬車,對著另外那架馬車抑揚頓挫的喊,“這不是咱們京都大名鼎鼎的晨公子嗎?好久不來醉風樓,怎麼著,今晚又想來一睹欣姑娘的容顏?”
陸流雲看了眼馬車,壓低聲音對沈兮道:
“護國公家馬車。如果沒猜錯,這位應該是世子閔易。”
護國公閔氏和皇族閔氏同宗同源,關係匪淺。
從所有收集的消息來看,護國公府應該屬於林太後一黨,因此,這些年日子並不好過。慕容凡鐵血手段層出不窮,自從老護國公死,閔易和他承襲爵位的父親實在才幹過於平庸,這才後續無事。
再說這位閔易,那晚紅藍兩位可說過,他也是欣姑娘的狂熱愛好者。
思及於此,沈兮摸著下巴,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閔易。
眉眼其實還是不賴,就是……
實在太肥了!
下馬車這麼簡單一動作,都能看他臉上的肥肉在抖……
這時,沈兮忽然感覺到一道熾熱又複雜的眼神投過來。
定睛一看,竟不是自己盯著看的閔易,而是慕容晨!
慕容雪對老九念念不忘,難不成他也認識自己?
摸了摸臉上幾乎和臉完全重合的人皮麵具,心裏咯噔輕響時,慕容晨走了過來。
劍眉星目的他頭戴碧玉冠,一襲石青色錦袍,足踏鹿皮軟靴,靴麵用金線繡著繁複花紋,和傳說中紈絝好澀行徑不大不相同,深棕色瞳仁宛如兩顆絕世琉璃珠子似的,流轉著讓人看不懂的暗芒。
他拱手:
“在下慕容晨。這位兄台麵善得很,我們可是……在哪裏見過?”
這位妹妹好生麵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腦海中同步響起紅樓夢中賈寶玉第一回對林黛玉說的台詞,沈兮清清嗓子,聲音粗嘎:
“在下沈渠,有幸遇見晨公子,三生有幸。”
事先服用過會影響聲帶的藥,沈兮很確信,自己的聲音也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隻是,慕容晨依然定定投來晦暗不明的凝視,盯得她心裏直打鼓。
若是和慕容雪麵對麵,緊張無可厚非,慕容晨和自己素未謀麵,自己為何這般忐忑?
心裏悄悄對慕容晨持保留意見,沈兮告訴自己要冷靜。
“沈兄不是大周人氏吧?”慕容晨笑問。
“不是,我乃宋國南方人,家中世代經商。”
“噢……”
“欣姑娘出來啦!欣姑娘出來啦!”
“快!快進去!”
突然的喧囂打斷兩人對話。
很快,不斷有人朝裏麵湧,注意到閔易投來不屑的眼神,慕容晨略一拱手,也領著仆從往裏麵走,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兮總覺得他最後一句“噢”特別的意味深長。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她也跟著人潮進去,坐去事先預定好的大廳十桌。
才落座,廳內燈滅了。
察覺到陸流雲全身繃緊,沈兮挪挪凳子湊過去耳語:
“別緊張,據說這是欣欣姑娘出場的套路。”
“不是黑燈緊張……”陸流雲亦聲如蚊訥,“而是有人在看我們。”
“是嗎?這黑燈瞎火的,真是看我們?”
“不會錯……”
叮咚叮咚……
琵琶的清音安撫住場內竊竊私語,一段悅耳獨奏,場內飄蕩出清亮迷人的女音。
伴隨著琵琶婉轉,如泣如訴,分外撩人心弦。
少頃,一點點燈光亮起,正好照映出猶抱琵琶半遮麵的白衣女子,隻見她黛眉杏眼,瓊鼻桃腮,美中帶媚,但並無多少風塵氣息,反而氣質高貴不俗,讓人一見難忘。
“真美啊!”
“醉風樓頭牌,果然不俗!”
“他娘的真好看!入場的三十兩沒白花!”
或驚歎或粗俗的感慨四起,正中間的沈兮和陸流雲已雙雙呆住——
這位豔名遠播的欣姑娘,居然……
和馮七七長得一模一樣!
不,應該說,她就是馮七七!
陸流雲神色再度緊繃,手下意識按住劍柄,低低道:
“是我想的那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