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兮仍然不動。
但是,她能感覺到那道灼灼如火的目光,好像要在她背後挖出一個洞。
少頃牢監親自提著食盒過來,司楠庭揮揮手讓他退下。
醋溜白菜,鮮蒸魚,香芹牛肉……
算不得什麼珍饈美味,但勉強能吃,他一邊擺,一邊說:
“餓著肚子也能睡?從前在昀王府,我記得你每天不吃飽不能睡,連午睡都做不了。來吃點,這裏又冷又濕,不吃扛不住。你從前不是跟我說過一句麼,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餓你大爺!
沈兮無聲翻白眼,一點也不想看見這人!
司不垢被殺的地方距離武州不遠,老九什麼時候能回來啊?
見她還是一動不動,司楠庭抿出絲笑,彎腰看向那盤魚和牛肉:
“這魚,是鯽魚,多刺肉少,其實算不得什麼佳肴美食,但上麵撒了蔥花紅椒,看著竟也覺得味道不錯的樣子。還有牛肉,天牢這幫人吃得起什麼好牛肉呢,估摸也次得可以,隻是……”
“你踏馬有病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沈兮腦子裏就出現畫麵感。
一出現畫麵感,饑餓感讓人百爪撓心!
她怒火中燒,翻身坐起,冷視欄杆外的一襲暗紋孝袍,但仍尊貴無比的少年。
司楠庭好脾氣的彎腰,將菜放回去:
“吃吧,無毒。”
“有毒無毒,我比你清楚。”沈兮反唇相譏:
“純屬不想吃。聽說咱們大宋國十分重視孝道,娘娘崩逝,身為皇太孫,你不應該長久跪在靈前麼?”
司楠庭臉色微冷。
他拾起筷子,遞進去:
“孝道在心不在身,皇祖母若有在天之靈,會知道我的孝心。”
沈兮盤腿冷睨,心裏隱隱有個念頭,卻又不敢多想。
暫且不去考慮毒死竇皇後的無欲無求從何而來,下毒之人,除開鳳錦之,她不做第三人想!
畢竟她有這本事,還特麼連多巴胺都清楚!
隻是,鳳錦之和司楠庭……
想到這,她起身走近,用熠熠如星的眼神盯住他,假裝無意輕哂:
“雖然之前咱們扮演鬼上身嚇你二嬸,但太孫應該清楚吧,世間並無鬼魂,如此推測,也沒什麼在天之靈,太孫如何讓娘娘知道你孝心?難不成太孫打算明年祭日寫上一些孝心,燒給娘娘?活著尚且未能盡多少孝心,死了再盡,未免有些……嗬嗬……”
這話,極盡諷刺之能事。
沈兮是故意的。
她可以想象,若是換做從前的司楠庭,肯定會罵自己放肆。
而今,話音甫落,鐵欄外的少年紅唇輕揚,冷淡如水:
“這就不勞你操心了。皇祖母想要什麼樣的孝心,我比你清楚。”
“噢,那你倒是說說,她想要什麼樣的孝心?”
“自然是我登上帝……”
該死!
她在試探!
話一出口,對她還是沒有高高豎起防備的司楠庭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
眼看沈兮笑靨變冷,他轉念一想,覺得沒什麼好掩藏,遂又冷硬道:“吃點吧,如果我不來,你連這個都吃不到。天牢還得呆一陣子,你不可能一直餓,還記得從前你教過我,要把握好每一個機會。”
他的眼睛,猶如兩汪深不見底的黑潭。
再聽他及時打住,沈兮的心一直往下沉去。
熊孩子犯渾,收拾捶打或許還有救,但若他狠辣到……
想到這,她接過筷子,點頭:
“對,我教過你,要把握好每一個機會,即使身處痛苦,也要讓它變成滋養自身的肥沃土地。”
“我記得。”
每每說起昀王府那段,司楠庭的神色和內心總是格外溫軟。
“看來這碗雞湯太孫喝進去了。那接下來說說吧,你和鳳錦之什麼關係?”
她問得太快,本以為還能追憶往昔的少年下意識呆住。
瞳孔不自覺往左上瞟了記,才莫名其妙的問:“誰?鳳錦之?我能和她有什麼關係?那日在五叔府邸,是她跟著鳳老出遊後我們第一回見。你問這個什麼意思,該不會是……突然關心吧?”
他故意語調輕揚,夾雜著男人對女人的挑豆。
沈兮聽得直犯惡心,心也一沉到底——
這小子在撒謊!
食欲被這點惡心蓋過去,她將筷子往鐵欄外一扔:
“走,我不吃。太孫若內心有愧想彌補點什麼,你進來看到的女人或許更需要!”
“進來……”
司楠庭臉色劇變,雙手用力扣住欄杆:
“你知道那邊是誰?”
“何清顏。”
沈兮盤腿坐回去,對竇皇後之死基本有了判斷,“不是嗎?太孫是不是想知道我如何猜出來的?很簡單,剛才太孫進來問的那句話,充滿嫌惡與憎恨。除開那個將鼠疫傳給你,又悄悄成為你第二位二嬸的人,還能有誰?”
“你……”
腦海裏像有什麼東西砰砰炸開。
他很快想到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問話,心裏刹那得出結論——
她知道了!
仿佛最後一層遮羞布也被扯掉,司楠庭陰鷙的目光從飯菜抬至她的臉:
“不吃便算了,估計也不合你口味。後麵,我讓膳房做了再送過來。”
“不用費心,我不會吃。”
再不想多看他一眼,沈兮又朝內躺下去:
“畢竟,太孫的孝心,一般人承受不來!”
“沈!兮!”
側躺朝內的女人枕著手紋絲不動,若能進去,司楠庭隻怕立刻就要衝上前扣住她臉直視自己,讓她好好瞧,自己究竟有哪點不如司不遇?陣陣淒厲如鬼的笑音打斷他的暴躁思緒,他低低丟下一句,“要麼從了我,要麼……”
“永遠不會有那天!”
從前的柔善少年,徹底死了。
沈兮懶得打馬虎眼,直截了當。
不知是被氣到,還是怎樣,司楠庭沒再說話,抬步往外走。
靜靜合上雙眼眼神時,她聽到外間傳來痛苦淒婉的質問:
“司楠庭!是你害了我父親!是你害了左相府幾百口人!是不是?司不垢也是你殺的,是不是?”
鐐銬撞擊鐵欄杆的聲音冰涼刺耳。
抬手壓住想阻止的牢監,司楠庭泠然轉身:
“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