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離點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古有之。”
這話說的，許墨轉過頭看了姬離一眼，還是個才女。
伊正念了兩遍，頓時十分驚訝姬離的才華，正要說什麼，姬離已經接上，“不過，那跟我吃飯，有什麼關係？”
伊正一噎，尷尬道：“小姐既懂那般道理，自家家世想必不凡，若是能向災區塞外百姓捐贈一毫皆是無上功德。”
姬離簡直要拍案大笑了。
弱肉強食亦是自古進化法則，若是上位者能關注到，她上輩子早期幾年，過得那叫什麼生活？
“先生說笑了，天下之大，齷齲橫行，若是我省幾頓飯前便能改變，那倒是極好的。至於捐贈——”姬離嗤笑，諷刺意濃，“殊不知佛門高香不斷，和尚肚皮白淨，進香者卻骨瘦如柴，兩頰凹陷。說來去，不過一詞。”
姬離說的諷刺，伊正卻眼睛發亮，連許墨也認真地看著姬離。
“何詞？”伊正接上，他甚至身體微微向前傾，做出洗耳恭聽狀。
“迂腐——”姬離冷笑。
“迂腐？”伊正怔怔地看許墨一眼，許墨同樣沒有理解，輕微蹙眉。
“高官迂腐，佞行宦海；百姓迂腐，助其邪茲，還不自知。”姬離看向伊正，嘲諷一笑，“說來說去，還不是上位者的問題？我不過一頓飯，就是浪費又如何，我所求，不過飽腹之欲，有人所求，卻是貪圖過大。那，才是百姓疾苦之源。”
伊正怔怔地看著姬離，半晌低聲道：“原來，竟是如此嗎？”
許墨的長睫也垂了下來，掩住了若有所思的墨玉眼。
姬離懶得再理，她也不過是隨便說說，這兩人分明就是當官的，還跑來管她吃飯的事了，有這閑心，還是管管你自己吧！
菜肴一道道上上來，兩壺女兒紅打開，聞之便醉。
姬離是極喜喝酒的，她喜歡那微醉的感覺，讓她有放鬆之感，有脫離這煩人世俗之感。
但是前生，直到死，她都沒能徹底醉一回。
此生裏，應是有此機會吧？
伊正與許墨還沒從姬離的話語裏回過神，就再次被姬離的吃相驚住。
怎麼有女子吃飯這般……這般……瀟灑！
沒錯，就是瀟灑。
許墨見過的女人也不是少數，但是不論是帝京的大家閨秀，還是邊塞的小家碧玉，吃飯的時候都不會給人瀟灑的感覺。
她吃的很快，這是以前的貧苦鍛煉出來的。
她也吃得很漂亮，這是後天的優渥培養出來的。
她大口地吃著，卻不粗俗。
明明一手捏著根雞腿，但是那手指修長瓷白如同美玉，染上油漬也顯得光澤透明如同蛋清一般讓人恨不得將那手指含入口中細細吸吮。
明明她提著酒壺就往嘴裏倒，但是那仰起的弧線優美，暮光為她鍍上金光，如玉的下巴就是精雕細琢的精美雕塑，自帶華光的肌膚更是氤氳了江南的煙雨秋霧。
許墨看著看著，眼睛不由有些濕潤，泛上不自知的暖意。
這般風采的人啊！
當真是生平僅見。
這樣的人，誰能站在她身邊？還有誰的風采能與她相配？
許墨不敢再想，覺得自己魔怔了，眼睛卻不動分毫地跟著姬離轉。
直到姬離“啪——”一聲放下空酒壺，許墨才驚醒過來，看到伊正看來的若有所思的目光時微微暗惱。
姬離一抬頭，許墨卻又是微怔。
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她的薄唇染上胭脂色，飽滿的色澤似要掐出水來。
她的杏眸微微眯著，即使冷厲涼薄，許墨卻覺得那其中的光彩吸納了整個世界。
荒涼，寒寂，孤芳自賞。
高貴，倨傲，張揚肆意。
這是她。
許墨竟然覺得自己懂她。
這多麼荒謬？他自己都想笑了。
姬離的臉上淡漠如初，眼神卻還是微微迷茫，這陳釀的女兒紅果然不是蓋的，酒量如她都有些微醺了。
小二跑過來結賬，姬離不耐煩地伸手入懷去掏錢。
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出來吃飯竟然還要自己掏錢。
掏錢。
掏錢……
掏。
錢。
沒錢！
姬離才想起來，她出門從沒有帶錢的習慣。
以前是有屬下帶錢，現在是沒錢帶。
雖然剛拿到姬府的掌家權，但是她還沒收拾那些老刁奴呢，還沒錢。
於是，姬離衝小二微微一笑，坦蕩蕩道：“不好意思，我沒錢。”
小二：……
伊正嘴角抽了抽，隻覺得這姑娘簡直是無限刷新他的認知，哪有人吃霸王餐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許墨墨玉一般的眼中劃過笑意。
小二倒抽了一口冷氣。
沒想到金主變成了窮光蛋。
上上下下打量姬離，怎麼看也不像是沒錢的人啊！
但是沒錢，你長得再漂亮也沒用！
小二的臉拉下來了，這要是遇上別人早就罵起來了，但是看在姬離坦蕩蕩的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時，也實在是說不出難聽的話。
許墨看某人一臉坦然，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啞然。不由便伸手入懷，“她的連帶我們的一並付了吧。”
小二這才喜笑顏開，算了賬歡喜離開時又語重心長地無奈道：“姑娘，下次還是別這樣了，不是誰都跟我一樣好脾氣，也不是誰都跟這位公子一樣好心的。”
姬離抽了抽嘴角，看向許墨：“公子府上何處？我叫人給你送過去。”說著抿了抿唇，多少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是她臉皮厚看不出來而已，“我今天出門急，忘了帶錢了。”
許墨一笑，“姑娘不必在意。就當是我日行一善了吧。”這話像是將姬離先前說的話記住了。
他說完就起身離開，姬離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在乎這幾個錢的人，也不再多說，告辭以後徑直回家。
伊正看著姬離的背影啞然失笑，“誰家的千金，當真是有趣。”
許墨眼底也難掩笑意，“我想，我知道她是誰了。”
“哦？”伊正一愣，看向許墨，驚訝道，“何人？”
許墨搖搖頭不說話。
當日在靖王府前，他同慕湛一起看到了那場鬧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