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上元節

“公子可是外地人?你若是喜歡這花燈,送給你也無妨。”小販打量了他一眼,看出了他的窘迫,笑嘻嘻地把花燈摘給他。

他臉上一紅,感激地笑了笑,珍之重之地接住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托著,滿眼凝聚在剔透可愛的兔子燈上,心中滿是虔誠。

這會兒護城河旁應該滿是放燈的少年少女吧,他也想寄托上自己對全村人亡靈的祈福,把燈送上河邊。

興許是太專注了,他竟沒有注意到,前方出現了一頂華麗的八抬大轎,轎子前麵有四名帶刀護衛沿途開路,四周的行人早就自動避開,唯獨他不知死活地擋在路中央。

其中一名護衛見他毫無避讓的意思,滿臉怒氣,手中長刀狠出手,兔子燈被劈成兩半,跌到了地上。

幸好莫忘塵反應得快,否則他的兩隻手隻怕要被刀氣所傷。

莫忘塵緩緩抬起頭,一臉憤怒。

“沒看到駙馬府的轎子嗎?還不趕快滾開!”護衛揚眉,一臉跋扈。

駙馬?他勉力在腦海中搜索著訊息,三年不聞帝都事,這位護衛指得是哪位駙馬?

“要我讓路也行,先賠我的兔子燈。”他不卑不亢地回答。

四周圍觀的百姓們紛紛為他捏了一把冷汗,那個贈送他兔子燈的小商販好心地拽了他一把,小聲說道:“小哥,還是命更要緊啊。這會兒你還是趕緊讓開吧,回頭你想要多少兔子燈,我都送給你!”

“是啊,公主跟駙馬可不是好惹的,快散了吧。”

百姓們的議論紛紛傳來,顯然,這位驕橫的駙馬府一向叫橫跋扈,百姓們全都敢怒不敢言。

別人或許畏懼,可他爛命一條,原本就是抱著報複的心思出現在帝都,有何畏懼?

許是外麵的喧鬧引起了轎子裏主人的不滿,簾子掀開,一隻保養得當的手伸了出來,隨之踏出來的,是一位麵容輕佻的公子。

他蹙眉打量著擋在路中間的清瘦年輕男人,目光緊緊從他腳上的破洞鞋,一直看到他身上的粗布衣衫,不屑地勾起唇角。

原來是一個蓄意鬧事的刁民,一個兔子燈能值幾個錢?

徐長安緩緩從袍袖中掏出一錠銀子,隨手丟在莫忘塵腳前,“拿去。現在可以讓開了嗎?”

“等等——”莫忘塵冷冷開口,“你還忘了一件事。”

徐長安不耐煩地回頭,“還有何事?莫非是嫌銀子少了?”

“你還沒跟我道歉。”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涼氣,目瞪口呆地盯著他,這人莫不是瘋了?居然敢讓駙馬爺跟他區區一個百姓道歉?

徐長安臉色一變,臉上露出幾分怒意,“放肆!我乃安昌公主的丈夫!當朝駙馬爺!你一個刁民敢如此跟本駙馬說話,就不怕被定罪嗎?”

他眯著眼睛,打量著眼前這滿身錦繡的男人,原來安昌到頭來嫁給了這一個驕橫的男人,真是沒想到。

“既然不肯道歉,就請駙馬爺原路返回吧,要麼道歉,要麼從我身上踏過去。”他冷笑一聲,自顧自地盤腿坐在了路中間,順手從包袱裏掏出一塊幹硬的大餅啃了起來。

“你……”徐長安高高在上慣了,平日除了家裏那個安昌公主,還有誰敢這麼戲弄他?他氣急敗壞地瞪了護衛們一眼,“還不給我把他抓起來!”

護衛們一擁而上,本想把他給抓住,沒想到莫忘塵機靈得很,跟個瘦猴兒一樣就地一滾,躲開他們,抬高了嗓門,大聲嚷嚷,“打人啦打人啦!安昌公主的駙馬爺打人啦!救命啊……救……”他一麵四處躲避,一麵不著痕跡地在地上滾來滾去,滾著滾著,那些護衛們忽然停住了,一臉忌憚地往後退,仿佛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人物。

莫忘塵也覺得身後的氣場不一般,他的屁股,好像坐在什麼東西上麵。

他好奇地扭過頭, 看見一襲月白色長袍,宛若流雲,傾瀉而下,而他髒兮兮的雙手,連帶著屁股,全都坐在那人鑲嵌著明珠的白色長靴上。

這帝都裏,別的不多,就是貴人多,這不,他隻不過隨地打了一個滾,就滾到了一個貴人身旁。

他不屑地拍拍屁股站起來,抬起眸子,剛要開口說話,忽然僵住了。

仿佛被一道閃電劈中,他懵了,呆呆站著,大腦中一片空白。

星河鬥轉,滄海桑田,時光倒流,也不能描述他心中萬分之一的洶湧滂湃。

他花了好久,好久的力氣,才能勉強壓抑住內心深深的痛楚,死死咬著舌,直到嚐到腥甜味,才垂下眼眸,遮住了眸子裏的狂風驟雨。

男人長相俊美,臉上帶著一絲病態的蒼白,眸光漆黑如墨,冷漠疏離地盯著眼前的一幕。

他看上去似乎身體不太好,月白色長袍外披著一件雪白貂裘,身後跟著一名神色凜冽的貼身護衛。

此刻,那侍衛一臉不爽地瞪著他,似乎責怪他冒犯了自己的主子。

那男子眸光越過莫忘塵,直接看向了徐長安,淡淡開口,“聽說遇見駙馬的八抬大轎,這街上任何人都得讓路,若是不讓路者,輕者鞭打,重者入獄。若本王今日不願讓路,駙馬又待如何?”

徐長安看清那人,心中暗暗叫苦,真是今日出門沒看黃曆,怎麼偏生就碰上了當朝攝政王邢邵辰,他惶恐地垂下頭,隻差跪下來求饒,“長安不敢!長安這就……這就讓路……”

他哆哆嗦嗦地正要倒退,一個清亮的聲音忽然“撲哧”一笑,打斷了平靜。

“阿辰,就這麼放他走了,著實便宜了他,依我看,他還得賠一盞燈給這位小兄弟,當著我們大夥兒的麵,還得再道個歉!”

一個身穿鵝黃色長裙的,外披淺色大氅的美麗女人出現在一旁,一臉親昵地挽著邢邵辰的胳膊,脆生生說道。

邢邵辰似乎對她極為無奈,“阿紫——別鬧——”

一聲阿紫,令莫忘塵痛到幾乎窒息,他怔怔地抬起頭,看向站在他身畔的那女人,遠山眉,丹鳳眼斜飛,眼神明亮,雪膚紅唇,明媚如春山長水,的確是男人會喜歡的類型。

即便是這樣,他怎能稱呼那女人為阿紫?難道他忘了,這個稱呼隻屬於……

又或是,他早就忘了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