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抬了抬手,似乎要撫摸她的腦袋,不過很快又放下了手,“你呢,你留在這裏就不怕危險?”
“我和你不一樣。”她抿嘴一笑,眉眼彎彎,忽然意識到這樣和睦的氛圍可不是她想要的,“別說廢話了,我看你也算是個好人,就給你指點一條活路吧,從這裏出去,繞到後花園處,等一炷香的時間,會有一隊侍衛換班,到時候你可以趁著間隙趕快出宮。江湖路遠,以後大家各自安好,再也不見!”她衝他揮了揮手,爽快地起身。
男人眸光一閃,忽然用力拽住她,托著她的後腦勺,輕巧地從書架的另一端滾到了另一邊。
她有些懵逼,呆呆抬起頭看著他,被他捂住了嘴。
“再仔細搜一搜!怎麼可能突然之間不見?”
“吱呀”一聲,門開了,輕微的腳步聲走在地上,月光拉長了侍衛們的身影,藏書閣雖然大,可卻沒什麼藏身的地方,要是有心搜索,她跟他被發現是遲早的事。
早知道就不跟這人囉嗦了,半天下來,還把自己也搭了進去。
她咬著牙,正想著該怎麼出去,一簇火光照亮了半邊天,映著窗戶通紅通紅的,雜亂的腳步聲匆匆趕到。
“世子妃不見了!”
“再找!”
君紫心中一沉,自己又一次大意了,看來他們已經去過小樓了。
萬一被當場抓到,隻怕要出大亂子,她用手捅了捅男人,示意他帶著自己破窗而出。
男人眉宇微皺,似乎在衡量貿然衝出去的風險,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搜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就能瞥見侍衛的暗紅色衣擺了,整個皇宮裏忽然傳來敲鍾的聲音。
低沉渾厚的聲音響徹整座宮殿,所有人都頓住腳步,齊齊震住。
在宮中,有人去了,才會鳴鍾。
一聲悠長尖細的聲音穿破夜空,傳到每一處宮殿中,“皇太妃去了!”
侍衛們怔了怔,彼此對視一眼,皇太妃去世乃是大事,誰也不敢選在這種時候四處搜人尋亂子,於是侍衛們匆匆撤退,轉瞬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裏。
君紫滿頭大汗,心髒差點從胸腔裏跳出來,侍衛們一走,她就推開男人,壓低聲音,“我還有事,要先走了。至於你,自求多福吧!”
男人伸手想要拽住她,卻又縮了回去。
此次偷偷潛入宮中,為的不就是她嗎?既然她就在這裏,他又何必急於離開?
他緩緩扯下麵巾,露出一張俊秀的麵龐,眼中浮現出一絲柔和的笑意。
君紫匆匆奔到小樓,把夜行衣藏了起來,剛換好裝束,就有人匆匆前來敲門,她打開門,安康目光閃爍,“皇太妃去了,皇上悲痛難當,去了大殿。麗妃那邊身子不舒服,想找兩個人過去說說話,你隨我去吧。”她看上去神色倉促,伸手已然拽住了君紫的袖子。
君紫點了點頭,“你等等我,我馬上就去。”
她轉身朝內室走去,臉上的笑容漸漸褪去,伸手從包袱裏拿出短小的匕首藏入袖中,隨即跟著安康走出了小樓。
皇太妃去世是件大事,宮中所有人都忙著處理喪事,皇上與太妃感情深厚,這會兒心情悲痛,哪裏還能顧忌到後宮那群妃子呢?
麗妃選在這種時候召見自己,的確是個聰明的做法。
眼看長樂宮近在眼前,安康轉過頭看著她,唇角緩緩浮現出一絲笑意,“我不送你了,你進去吧。”
遠處光影重重,看上去如鬼似魅,看上去奢侈華麗的大殿,卻不知道藏了多少汙垢和秘密,君紫緩緩抬起頭,凝視著安康,微微一笑,忽然伸手抓住了她。
“公主,你還記得自己是阮碧的那些年嗎?”
安康怔了怔,臉色一沉,“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目光坦誠,漆黑的眸子如點星般璀璨,映襯著天邊明亮的月光,耀眼得安康不敢逼視。
“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還有句話,請公主一定要牢記,麗妃心機深沉,與她合作,總有一天會引火燒身。”她莞爾一笑,拋下呆呆佇立的安康,從容不迫地走進長樂宮。
夜風起,她衣袂飄飄,長發如瀑,背影看上去美得彷如天外飛仙,好像隨時都能消失在人世間。
安康咬牙,狠下心來轉身,她與君紫原本就算不得朋友,她已經盡了所有的心力,也難擋麗妃的心思,既然這樣,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反正君紫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不都是死?
隻有她死了,邢邵辰才有機會成為自己的駙馬。
她抬起頭,看向漸漸沒入長樂宮裏的女人,閉上眼睛把腦海中的記憶清除掉,今晚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與她無關。
她慢慢回到宮裏,發現共工沉默地站在那兒等她,無論她回來多晚,他都會站在這裏等她,可今晚,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冷漠。
“你把她送過去了?”他問。
安康有些狼狽,可又有些生氣,“我是公主,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是,我隻是一個太監而已,不,該稱奴才才對。”他諷刺一笑,“公主殿下好好休息,奴才明日再來伺候。”
“站住!”她氣急敗壞地擋在他麵前,“你憑什麼苛責我?你知不知道我在宮裏過得有多艱難?我隻是一個剛剛入宮的新人,除了保全自己,你還想讓我怎樣?更何況,為了留在這裏,我已經失去了武功不是嗎?”
“沒人讓你留在這裏,是你自己想要留下。”共工神色清明。
安康咬著唇,抬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他沒有躲避,她覺得不解氣,於是又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他嘴角緩緩滲出血來,臉色仍舊平靜得很。
安康狠狠地抓著他的衣領,“要不是今日皇太妃逝世,宮中不適合動刑,我早就把你送去大打五十大板了!”
“多謝公主饒恕奴才。”他緩緩低下頭,淡漠地退下。
珠簾輕搖,丫鬟們的麵容看上去模糊不清,仿佛人人都知道她出賣君紫的事情,她覺得心虛恐慌,卻又想要強行維護公主的威嚴,於是便一再為難那群可憐的丫鬟,指使她們做這做那,動輒打罵。
可越是看著跪在地上一片的丫鬟,她就覺得空虛。
為什麼,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離軀殼越來越遠了呢?她好像變得不再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