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紫目送秦梁孤獨的背影,腦海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與他初次相見的情形。
彼時,他一身粗布麻衣,穿著寒酸,可麵容俊雅,舉止清和,他也是這般孤獨的背影,獨自佇立湖畔欣賞白鷺垂柳。
他的溫潤如玉吸引了很多遊湖的少女,少女們紛紛掩麵衝他拋媚眼示好,君紫雖然不似其他姑娘那般直接,可見到他第一眼,心中也跳得飛快。
那應當是第一次知道,長得好看的少年是怎樣的一副模樣吧。
她原本以為自己偷偷打量人家,並未被他發現,卻沒想到,他忽然轉過頭,湛然的眸子輕輕看向她,一副困惑而又茫然的模樣。
“姑娘何故一直盯著我?”
君紫臉一紅,跺了跺腳,惡狠狠地瞪他,“本姑娘哪有看你!明明看的是天邊那抹朝霞!”她胡亂指向天邊,卻見烏雲滾滾,緊接著,一聲響雷從天邊炸開。
哪裏有她說的什麼朝霞?
她瞬間臉紅了,垂下頭弄著自己的衣袖,正思索著是不是該找人把他揍一頓,讓他失憶,忘掉這段丟人的故事,還是直接轉身跑掉,從此與他再也不見。
誰知道眼前一暗,他忽然出現在她身邊,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看她。
四周傳來少女們的驚呼聲,個個拎著裙擺奔到樹下躲雨。
滴滴答答的小雨落在她的四周,唯獨她所站的地方一片幹燥。
這少年就這樣靜靜站在她身畔,抬起袖子遮住了她的頭頂。
她瞬間心花怒放,抿了抿唇,仍舊忍不住笑出了聲。
“其實,剛剛我……我看你,是因為你生得好看,”她眨了眨眼睛,“你長得比我爹年輕時候還要好看。”
少年臉紅了,垂下頭,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笑意,半晌,他抬起頭看她,輕聲道:“其實,你長得,也挺美的。”
君紫喜滋滋地順了順垂在肩上的辮子,豪邁地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爹從小就誇我長得美!”
他“撲哧”一聲沒忍住,笑出了聲,臉上的憂鬱一掃而光。
經年過去,原來她和他,早已經相識了這麼久。
她眨了眨眼睛,把淚水咽回去,轉身看了看仍舊緊閉的大門,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念頭:為何王妃這麼久還沒出來?
君紫心中忽然瘋狂地跳動起來,她咬著唇,緩緩走到門前,輕輕推開。
“王妃——”
她頓住腳步,繼而手腳冰涼。
風更大了,吹得滿地白色紙錢打著旋兒地飛起,陽光透過燈籠的縫隙,徐徐灑在攝政王爺的棺木前。
念經的喇嘛們紛紛停止了聲音,抬頭齊齊看向君紫的身後。
興許是察覺到了什麼,邢邵辰急速抬頭,銳利的目光穿越眾人,直直看向君紫漸漸佝僂,彎下的背影。
他手中一顫,茶杯翻了,打濕了素白的衣襟。
身後寒飛刮過,邢邵辰已經站在了君紫身畔,與她並肩而立。
棺木上一片血跡,順著尖銳的棱角蜿蜒滑落。
王妃安詳地靠坐在棺木旁,柔美的唇角掛著一絲滿足的笑意,手中緊緊握著一把有些歲月的木梳,據說,那是年輕時,王爺送給她的定情信物。
“殿下——”君紫心中冰冷,轉頭緩緩看向邢邵辰。
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眼中血紅一片,麵色透明得仿佛立刻要消失在這世間。
一頭蒼鷹拍著翅膀從王府上空盤旋經過,鈴鐺遙遙響起,風中傳來王府管家悲痛的喊聲。
“王妃娘娘,歿了!”
…… ……
末春過後,天氣漸漸熱起來,蟬鳴聲聲,炙熱的陽光透過青翠的葉子落在院落間,春蘭擼起袖子,試圖提起一桶冰涼的井水去冰鎮菊花茶。
一不小心,手腕上的一條紅繩手鏈忽然滑落,她“哎呀”了一聲,懊惱地跺跺腳,這手鏈可是李書生送的,掉了怪可惜的。
春蘭苦著臉抱起木桶轉身,一個黑衣窄袖的男人站在她麵前。
她驚得手中的桶落了地,剛好砸在腳背上。
盡管男人第一時間把春蘭抱起來,她仍舊痛得嗷嗷直叫。
葡萄架下,男人皺眉抓著她的腳試圖脫襪,春蘭仿佛受了什麼驚嚇,一個勁兒地往回縮,“寒飛統領,奴婢不痛,奴婢還是自己來吧。”
寒飛沒有勉強,鬆了手,從懷裏丟出一個藥瓶,“在受傷的腳背塗上,很快就能消除淤血。”
春蘭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氣不打一處來,她抓起藥瓶狠狠砸在他的背上,氣急敗壞,“你現在對我好有什麼用?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我告訴你,我現在跟李書生在一起,我很快活!很開心!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你別以為我心裏還想著你!”
寒飛僵硬地站著,半晌,沉默著離開。
春蘭捂著臉,吸了吸鼻子,把淚水忍下去,一瘸一拐地回了房間。
“小姐,都是春蘭太笨,連提水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春蘭低著頭,黯然地說。
君紫合上正在看的府中賬本,走到她身邊,擠眉弄眼地與她四目相對,“到底是你太笨呢,還是看到什麼讓自己小鹿亂撞的人了,一時失神呢?”
“小姐,怎麼連你也取笑我?”春蘭垂下頭,哭喪著臉。
君紫抬頭看向窗外隨風搖曳的花草,眼中笑意漸漸彌漫起,“春蘭,這段日子府中事務太多,為了照顧我,你辛苦了。這幾天我放你三天假,你養好傷,跟那位李書生好好出去散散心吧。”
春蘭大喜,“小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君紫摸了摸她的腦袋,神色溫柔,“傻丫頭,你在我眼裏,跟妹妹一樣親近,我自然是要對你好的。”
春蘭天性純真,當下雖然腳背仍舊痛著,不過想到能自由自在地玩三天,頓時高興得不得了,一回頭就溜出去跟李書生盤算著吃什麼玩什麼去了。
君紫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咬唇坐下。
每三日一次的痛苦,今日,又來了。
幸好邢邵辰被皇上召進宮商議政事,不在府中。
她籲了一口氣,枕在手臂上,調整內息,想要壓抑住這股翻騰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