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天下仁君

正午過後,烈日當空。圓盤一般的大太陽使得天地猶如一個巨大的蒸籠,似是要生生將人煮熟。江南的氣溫比京城要高出許多,而午後更是陽光最為毒辣之時。

許多富賈人家會將地窖中的冰拿出來放在屋子裏,以達到降溫的目的;一些千金小姐臥在涼席上,身後有幾名丫鬟手握涼扇輕輕搖著。然而這隻是富貴人家才盡得起的奢侈。而平民以及貧民,便要飽受仲夏炎熱之苦,甚至危及生命。

江南某一處貧民區。

空氣到處彌漫著酸臭腐爛的味道,臨時搭建的木棚子下歪歪扭扭地一堆人。男女老少,或躺或坐;衣衫襤褸,瘦如枯柴。大部分人閉著眼睛,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麵色焦黃,更有甚者臉色發黑。

痛苦的呻吟聲從他們張著的嘴巴中發出來,仿佛在為自己悲哀,又仿佛是受不了這片區域腐爛的惡臭。但其實,他們隻是忍受不了瘟疫所帶來的痛苦罷了。高溫天氣下,瘟疫像病毒一樣四散著。細菌滋生得更加泛濫,傳染速度更加快速;但卻沒有半點治療的方法。

有老人絕望地躺在地上,她的兒子與兒媳相互靠坐著。伸手想安撫老人,懷中的孩子卻因痛苦與饑餓而抽泣著,早已沒了力氣哭鬧。這片貧民區是人間地獄,萬物滅絕,空氣汙濁。

而地獄,往往還居住著天使。貧民區的瘟疫病情可以說是整個江南最為嚴重的,所有染有瘟疫的人,除了極為嚴重的被隔離的,其餘的都在這裏。若沒有人管,這些人怕早就是一具一具屍體了。

午飯後,“天使”帶著一眾信徒降落,貧民區的人仿佛見到了曙光,能動的人皆對天使膜拜,信徒站在天使身後接受洗禮。

午飯過後,初一如往常一樣帶著幾名士兵,帶著午飯到貧民區救治。

“初一姑娘,其實您不必親自過來的,這兒太髒了。”一名在初一的救治下,病情有所好轉的少年說道。或許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與處境,少年帶著幾分窘迫,在窘迫之下,臉蛋微紅著。

“初一丫頭,今兒個太熱了,您仔細身體,莫要沾染了這裏的汙穢。”一名中年婦女關切地說道,瘟疫導致她麵黃肌瘦,身上的衣物隻夠遮羞。有些不敢湊近初一,隔了一段距離才說道。她口中的“汙穢”,無非是瘟疫病毒。

初一每到貧民區,便感受得到最純樸的心,見到最原本的人類,人性中善良的那一麵。這也是她堅持拯救這些黎民百姓的原因。

“無妨。大娘,今兒個身體好些了嗎?”初一一邊笑著搖了搖頭,一邊扯開話題。同時回頭小聲吩咐跟著她的士兵:“去拿幾件衣物,普通些的。”

“身體還是老樣子,死不了罷了。”那大娘剛說完,初一秀眉微皺。大娘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身邊的人扯了扯手指,這才注意到初一表情的微變。連忙轉了話鋒,“能活到現在我已經很知足了,若不是初一姑娘又是治療又是噓寒問暖,恐怕我們這些人……”等等,這話似乎也不太對。

大娘身旁的人低頭喝粥,不再理會。初一秀眉仍微皺著,略帶同情與苦惱的目光掃過整片貧民區。目光所及之處皆是被病魔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地百姓。

瘟疫的殺傷力勝過一切武器,這麼多天的救治仿佛泥牛入海,隻有形勢,卻不根治。她常常深夜中還在研究如何救治,卻沒有什麼結論。她討厭自己的無能,亦是無能為力。

那大娘見初一臉色不是很好看,還以為是自己說錯了話,打了自己嘴巴一下:“看我這笨嘴。真該張嘴!”那一下打得聲音清脆,初一脫離軀殼的思緒一下子被拉了回來。

“大娘,您這是做什麼。”說罷抬手作勢便要去攔,身後一個聲音頓時響起:“初一!”那聲音滿是緊張。初一一愣,抬起的手停頓在半空中。待她回過神來眉頭一皺,回身去看那人,果真是他。

“你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你不要命了?不是教你回去了嗎,還跟著我做什麼?”從聲音中便可聽出,初一是真的有些心急了。這裏到處都是瘟疫患者,空氣中都彌漫著瘟疫的“毒氣”。鳳景瑞一個從小養尊處優的人,來這裏豈不是在找死?

“朕……我若不跟著你,方才你的行為便會將你害死。”低沉的聲音略帶怒意,鳳景瑞額上隱隱有青筋凸起。漆黑的眸子中可見緊張與關切。隻那一瞬間,他便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要跳了出來。

“你……”初一下意識反駁,但意識到他話中所指時,到了嘴邊的話卻又咽了回去。方才她隻想去安慰那位大娘,卻忘了後者身染瘟疫,很有可能過度到她的身上。但是……

“鳳景瑞,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見死不救,如若擔心染了瘟疫,我便不會出現在這裏。你若害怕,便趁早回去過享受。”情緒有幾分激動,心中卻想著:倘若這話可以激怒鳳景瑞,讓他知難而退,回京城當他的皇上,他便是安全的,至少不會因為在這裏陪她而染上瘟疫。

鳳景瑞眼睛眯了眯,居高臨下地掃過貧民區,黎民百姓的慘狀他看在眼裏。即便可以通過極端的手段,將這一小片染了瘟疫的人控製住,但傳出去後,百姓會以怎樣的眼光看待他這個皇上?

麻木不仁?冷血無情?殘暴昏君?若失了民心,他的地位可還保得住?

思及此,視線在初一眸子處落下,與她四目相對,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是朕的子民,朕有何理由棄之而去?”雖是疑問的話語,卻是陳述的語氣。聲音隻有兩人可以聽得見,但已經足夠了。

初一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眸子漆黑深邃,望不見底,更是看不透其中的情緒。她有些氣惱,他大可以調派禦醫出宮來醫治,很可以天下懸賞神醫,挺身而出來救治。但偏偏是他,派了自己過來。非但幫不上忙,卻來賴著不走,這便是他仁君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