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裏,一切就變得分外安靜,之前還嗚咽個不停的野人,或許是覺得累了,亦或者是真的畏懼鄭皓軒所說的那些明亮光亮,竟真的沒有再來打擾他們的休息,之後都不再發出任何聲響,這讓待在陷阱裏的兩個人皆都明白了一個道理,是人終會有困倦的時候,是人也終會有自己畏懼的東西,野人也一樣,再怎麼狂妄、凶險,終究也難逃這一點的束縛。
趙晗如想到了這一點,就顯得說不出的苦悶,她靠在了鄭皓軒的肩上,一邊無言地感受著他給予的濃濃溫暖,一邊卻是在輕輕地用自己的兩根手指按動著他的那隻無所事事的左手。
剛開始他還沒有將她的胡作非為放在心上,以為她隻是閑來無事才想出的一種消遣方式,一次兩次,他也就算了,時間長了,她仍是這麼做,他的心裏就覺得,有些不太理解了。
他故意在她又一次想要撥動自己左手的時候,忽然縮了回來,伸向了高處,她很是著急地想要拉著他,卻被他巧妙地擋了回去,她看著他頗為得意的神情,並不就此氣餒,硬是鼓足了自己的勁,來回蹦噠著,而他瞧她這般孩子氣,也願意陪她玩這一場追逐的遊戲。
臉上的笑容便是在這一刻洋溢出來的,鄭皓軒在笑,趙晗如也在笑,那是發自真心的一種愉悅之情,一點都沒有欺瞞的部分,他們確實很快樂,心裏也很知足,因為,在遇到險境的那一刻,他們是始終都在一起的,沒有鬆開過彼此的手,有的隻是共同麵對、共同承擔。
這一點在他們的心裏很重要,對於鄭皓軒是這樣,對於趙晗如也是如此,他們在一起經曆了很多事情,卻在身邊之人不在的時候,也經曆了很多,這其中的過程大多是心酸的。
既有揮之不去的傷痛,也有無論如何挽留,都終會發生的別離,就是因為這樣,等到鄭皓軒完全清醒過來的那一刻,他才會迫不及待地想要彌補一切,那是他最不想放棄的所愛,而她也同樣知道他的在乎,故而他一次次地傷害她,她最終還是會給他機會,說到底還是愛。
她愛這個男子,無論他做了什麼,她都會支持他、原諒他,為的不過是讓他幸福、讓他快樂,而他知道了她的心意,自然是倍感珍惜,好好地嗬護著她,將她深深地映入自己的心裏。
一番玩鬧之後,疲倦感也隨之而來,鄭皓軒拉著趙晗如的手重新坐下,將她擁入懷裏的時候,還將他的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瞧著她看到自己這麼做,頓時有了很是擔憂自己的神情,隻是語調柔和地開口,道:“晗如,我的身體並沒有那麼不堪,何況這裏還有火,我不會冷到哪裏去的。倒是你啊,之前的身體一直都沒有來得及調理好,還被我這般糊塗地傷害了那麼久,若是再添上什麼不適之症,恐怕不僅是娘,就連鄭家上下所有人都要說我的。”
趙晗如聽到他這麼說,知道自己勸說不了,隻好應下了他的所為,不過她還是擔心著他,將他的左手放進了外衫裏,和自己的緊緊地牽在一起,言語之間並沒有半點商量,道:“好啊,我可以聽你的,但是,你也要聽我的,我不允許鬆開,你也別想輕易逃,知道嗎?”
鄭皓軒明白這是她最大的妥協,輕輕應了一聲,算作是他的回應,抬頭望著陷阱上空的天色已是很暗了,低下頭看著她,道:“已經很晚了,你也累了一整天,趕緊睡吧。畢竟,明天的處境到底如何,我們兩個誰都不知道,好好補充自己的體力吧,希望明天會有好轉的跡象。”
趙晗如確實是有些疲倦了,和野人的較量,讓她跑了很久的時間,她的精力也已經耗去了很大一部分,加上後來待在陷阱裏,和他做著這樣的遊戲,雖然緩解了自己緊繃的情緒,但那些後知後覺的疲倦感,卻是如何阻止都阻止不了,現在完全安靜了下來,她的眼皮子漸漸搭在了一起,對於他的所言,僅是有些含糊地哦了一聲,很快便陷入了長時間的熟睡之中。
鄭皓軒看著她竟是這麼快就睡了,既是覺得有些無奈,又是忍不住地心疼起來,他的左手被她緊緊牽著,於是,他隻能用自己的右手,將她蓋在身上的外衫攏得更緊一些。
待得這一切都做完之後,鄭皓軒才略微放下了一點心,對於這個不尋常的夜晚,除了總算是沒了原先的煩憂,在他的身邊安然入睡的她,恐怕不會有誰是能夠睡得著的。
他為了提防那個隨時會有偷襲之舉的野人,今夜他並不打算睡,而在鄭家府邸,今夜的很多人也是不會睡的,鄭沈氏坐在大廳裏,焦灼地等待著丫鬟、小廝們從府邸外得來的訊息,即使如今的廳裏,還站著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她都沒有想要款待的意思,在她的心裏,鄭皓軒和趙晗如的平安,才是她最為要緊的事情,至於其他的,一點都不在她的考量範圍內。
站在原地看著她的杜德鋒,臉上倒是沒有流露出半點不喜的神情,他隻是吩咐著身邊的付遠昀,讓此人去將在房間裏休息的趙鬱如帶過來,道:“夫人切莫要著急,我派出的人手,個個都是精銳,以前查那些危險分子的時候,也是辦事穩妥、淩厲果斷,不曾讓我失望過。我想這一次,他們也不會例外,以他們的能耐,必然是可以找得到鄭少爺和鄭少夫人的。夫人,還請您稍安勿躁。如今,我們可以談談別的事情,不知道您是否還能聽得進去?”
鄭沈氏始終不願搭理他,很大一個原因也出在此人的居心叵測,讓她難以捉摸他的真實所想,這樣一個既像是狼一般狠毒、又像是狐一般狡猾的人物,若是能夠不招惹,盡量還是不要和他有半點聯係,可惜,他來這裏的第一步,本來就是看中了她所在的鄭家,之前鄭皓軒和自己說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情緒顯得十分不好。而他的看法也和自己一樣,那就是不願意。
這和成立鄭家之時的初衷,也是有著極大的關係,鄭家是一個百年大族,最初開創的時候,門戶其實並沒有那麼大,但當家人擁有的那些幫手們,卻皆都是當家人信得過的人,他們也心甘情願地聽從著當家人的命令,而他的這幾句命令,也一直流傳到了至今。
百年前的局勢,其實比今日還要動蕩不堪,前有朝廷的腐敗貪婪,後有戰爭的不斷摧殘,想要在這亂世裏謀出路,對於很多人而言,都是一個頗為棘手的問題,這一點,也讓鄭家的當家人犯了難,他是鄭家的第三個孩子,按理來說,他是不會存有什麼特別大的壓力。
他前麵的兩個哥哥都很優秀,大哥才學出眾,年紀輕輕就考取了舉人,第二年更是成了進士,又過了一年,終至狀元郎,成了朝廷裏的一份子,光宗耀祖、享盡了一切的榮華富貴。
二哥雖然沒有大哥那般有文采,卻是一個罕見的武功奇才,在他學有所成之時,異常堅決地離開了家,出去闖蕩江湖,不出兩年,竟在各地開設了自己的鏢局,手下的鏢師個個好本領,經他們護送的貨物,也是安然無恙地護送到了具體的目的地,從來都是最佳的名聲。
到了他這裏,情況顯得有點特殊,他的天賦比起哥哥們實在不算高,對於文學,並沒有什麼特別多的注意力,對於武藝,他顯然也不是怎麼感興趣,那麼,他未來的路,要怎麼走呢?
老爺發愁,夫人發愁,他自己也很發愁,這位三爺躲在房間裏,冥思苦想了很久,或許是閑來無事,他的手很是隨意地撥弄著桌上的算盤,兩顆珠子相互碰撞,發出極為清脆的“啪啦”音,他在想事情的時候,忽然聽得了這樣的聲音,自然是沒有征兆地嚇了一跳。
但嚇過以後,他立即回過了神,似是有什麼靈感一閃而過,他再次拿起了算盤,一遍遍地撥弄著上麵的幾顆珠子,一加一,一加二,一加三,這般反複撥弄著。到了最後,終是哈哈大笑了起來,看著快步從房外走進來的老爺和夫人,正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他隻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爹、娘,我已經想好了自己未來的路是什麼,我要當賬房先生!”
三爺的心裏是很明白的,他從小就對數字擁有一種十分敏銳的感覺,每當聽到別人說起數字的時候,他總是顯得異常興奮,心裏計算著數字背後的答案,說出的結果,也常常讓很多人都覺得,他在這一點上是無人能及的,就因為這樣,他才會在外麵買來了算盤,若是待在家裏,隻要有時間,他就會做起加減,反複驗算著正確的結果,從來都不會出錯過。
他相信以自己的能耐,是可以闖出這一片天的,事實的情形也驗證著,他的這條路,比起哥哥們的更加安全,而他的穩步攀升,也萌生起了他更為長遠的想法,那就是開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