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晗如得出這一點的推測,除了她感知到的,有關如今南陵城外界的各種看法,還有從顧嵐那裏聽到的一句話,猶記得她在說此話的時候,神情顯得格外凝重,或許這裏的所有人,都沒有她這般了解政局的變化,還有關於那個家的各種紛爭和不可避免的各種矛盾。
她說,外公和爹爹的關係,從她記事起就很不好,等到她長大了,這種關係更加惡化了,外公不願再和爹爹說任何一句話,就連見上一麵的機會都不願給,而爹爹的態度也是如此。
顧嵐說的話語並不是空穴來風,就她們能夠知道的情況是,杜司令所在的陣營,和顧祈山所在的陣營,多年以來都處在一個極其詭異的平衡點,如果前者有所變化,後者必然有所察覺,用盡手段重新擺正,若是後者有了相同的情況,那麼前者也一定不會讓他們好過。
這樣的局麵,一直維持了整整十二年,大家相安無事地做著表麵文章,拚命忍耐著,為的並不是別的,而是去等一個合適的時機,用著握在手裏的武器,對準昔日政敵的胸口,一擊必中,如今總算是有了這個時機,大家也都沒有再猶豫,誰贏誰輸,才是真正的關鍵。
至於什麼所謂的袍澤之情,什麼曾經的患難與共,在這一刻都已變得不再重要,他們最為在意的,隻是到手的權勢是否可以讓自己當上地位最高的長官,奪來的金銀珠寶是否可以讓自己榮華富貴過一生,或許就是因為這樣,即將上任的杜少帥才會派付遠昀當這個密探。
新官上任三把火,若不做出一點厲害的舉動,讓所有人覺得驚豔、佩服,那麼今後他的一切命令,也就會變得無人去聽,因為他完全不服眾,也因為他沒有任何一點可以巴結的地方。
因此,付遠昀來了,表麵上是來診治趙鬱如的疾病,經幾個人的好言相勸,這才半推半就地待在了鄭家府邸裏,一方麵以自己的醫術救更多的人,另一方麵卻是在暗地裏摸清府邸裏的所有脈絡,待得那位杜少帥來了,他就可以發揮此項所長,借機和鄭家攀好關係。
他們的想法本沒有錯,鄭家是南陵城裏名聲和地位最高的家族,旗下的資產最為豐厚,有一家規模不小、利益也極為可觀的商行,大有越做越強的架勢,有很多來自四麵八方的各種人脈,這其中就有上海的大富豪靳昱,還有因為趙晗如的影響,而得以結交的顧家父子。
更為關鍵的,還是鄭家的三個核心人物很是耀眼,除了不時常在人前出現,但隻要出現一次,必然會惹來各方尊敬和愛戴的鄭沈氏,做事極有原則,注重“誠信”二字,多年管理鄭家事宜從不出錯的鄭皓軒,就是一個從小經曆坎坷,氣質超群,頗具賢內助之風的趙晗如。
三個人,憑借著自己的力量,讓鄭家的地位達到如此之高的地步,這是誰都不能忽視的一點,也是杜少帥最為忌憚的地方,故而,他才會想出這樣一個辦法,讓始終都是銅牆鐵壁的鄭家先行開始混亂起來,他就能在這樣的時機裏,坐享漁人之利,隻是他到底是失算了。
無人知曉的計劃,今夜卻被趙晗如出言識破了,她那一雙極其清澈的眼神,仿佛就是在告訴他們,一切已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弄得向來都有把握的付遠昀,在這一刻也不禁沉思起了,這個計劃之中是否存在著某種疏漏,這才讓此人生了警惕之心,繼而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付遠昀沉默了,但趙鬱如卻不會甘於沉默的,她冷眼看著一臉鎮定的趙晗如,道:“說了那麼多,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語呢,你想要拱手讓出少夫人的位置,你究竟要怎麼做?大概會有多少天,可以徹底離開鄭家,徹底離開皓軒的視線?還有那位少夫人,你要怎麼說?”
付遠昀聽到她這般急著提出了此事,對於她的不喜和厭惡又多了幾分,但趙晗如對此卻沒有生出和他一樣的情緒,她隻是看著趙鬱如,緩緩開了口,道:“既然我已決定要做這件事情,那麼我就一定是有所規劃的,你適才提出的這些問題,我也可以依次回答你。可是,你做了少夫人之位,究竟要怎麼做呢?你能為鄭家帶來什麼榮耀,你能說得出來嗎?”
趙鬱如本就對她十分不屑,聽她這麼問起,不禁鄙夷地冷哼了一聲,道:“這都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情,我是趙家的千金小姐,又是皓軒心裏最愛的人,我能為鄭家帶來什麼榮耀,至少會比你帶來得更多。現在,應該由你來回答我了,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趙晗如卻沒有說出來,她仿佛是有些失望地看著此人,轉過頭看了一眼付遠昀,道:“這就是你要混亂鄭家的一顆棋子嗎?我看,混亂的目的是達到了,可是以後的情形是否也會如此,那就不好說了。一個很快就要走下坡路的家族,便是杜少帥真正想要的嗎?如果是這樣,還請直接給出解藥吧,我也好帶著娘和皓軒離開,任由你們敗光這些祖上的基業,無動於衷地度過很多年,如此一來,不就能讓杜少帥滿意了嗎?何苦要弄出這樣一個局呢?不值啊。”
付遠昀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好笑地看著她,道:“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空殼,即使得到了也沒有意思,一個被人始終蠱惑的人,即使真的成了杜少帥的幫手,對他而言,也沒有任何意義。他要的,是一個不會被什麼情緒、感情所牽動的幫手,而我要做的,便是讓鄭少爺變得無情無義。然而,我還是失敗了,是因為少夫人的緣故而失敗了,唉,實在是悲哀。”
他從自己隨身攜帶的醫藥箱裏拿出了一個藍色的藥瓶,握在手裏的時候,還不忘去看趙晗如的反應,隻見她仍是一臉平靜地站在那裏,一點多餘的神情都沒有,他就覺得,此人實在是難以對付,攻心術顯然是沒有用的,用計引導她的思路也沒有用,她的心思很是堅定,和鄭皓軒一樣,不會被外界的什麼因素而幹擾,這樣的人終會成大事,不是輕易可以糊弄的。
付遠昀顯得有些無奈,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可控範圍,而他的同盟愚蠢至極,隻想著自己的利益,卻從不去想要幫助他的意思,這讓他有點莫名煩躁了起來,拿了一個綠色的藥瓶,便拋到了趙晗如的手裏,道:“這是解藥,給他服上一粒,就好了。”
趙晗如看著手裏的藥瓶,嘴裏雖然略顯敷衍地應了一聲,但她的心裏卻生出了太多的欣喜,可趙鬱如的心情卻變得分外激動,她憤然地看著兩人,道:“果然是有奸情的,沒有錯!”
付遠昀沒有說話,趙晗如也沒有開口,就聽得趙鬱如自顧自地說了出來,道:“付大郎君久居楚館多年,該有的憐香惜玉之心,也都有得極其透徹,看到一個女子說了幾句好話,就無比心軟地將手裏的籌碼悉數給出,這樣的人,當真難以成就大事,一點用處都沒有。”
趙晗如聽著這些話語,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學著她適才的言語,道:“大小姐久居趙家府邸多年,該有的小雞肚腸,也都有得極其透徹,看到一個女子比她強了好幾倍,就無比歹毒地用著自己的手段陷害這個女子,這樣的人,也當真難以成就大事,一點用處都沒有。”
付遠昀知道趙鬱如必然是會發怒的,而事實上的情形也是如此,不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今夜忽然出現的人不止有趙晗如一人,還有夜裏照例都會過來看望趙鬱如的鄭皓軒,他看到了此人走了過來,臉上不禁浮現出了偽善的笑容,道:“鄭少爺來了,我也就告辭了。”
鄭皓軒緩步來到了門口,看著本不該在此時出現的趙晗如,剛想要開口問她一句,便忽然被從裏麵走出來的趙鬱如緊緊抱著,梨花帶雨的模樣,惹得他要說的話,立刻止住了,他隻好伸出手,輕輕抱著這個始終在哭的女子,道:“怎麼了?究竟是出了什麼事情?”
趙鬱如似是尋到了某種希望,無比鄙夷地看了一眼趙晗如,便對鄭皓軒說了適才發生的所有經過,她的部分自然是該模糊的,就很模糊,但對於另外兩人的描述,她卻是說得極其詳細,尤其還添油加醋地將這兩人的關係說得很是曖昧,好像他們背著所有人,偷偷地做了很多齷齪的事情,適才終於露出了些許蛛絲馬跡,才會讓這段奸情公之於眾,被她全都知曉。
鄭皓軒一邊在仔細地聽著,一邊在看著趙晗如臉上的神情,會不會有某種變化,隻見她十分坦蕩地看著自己,眼裏滿是沒有虛假半分的堅定之意,待得趙鬱如全都說完了,她的臉上才漸漸有了某種笑容,仿佛是根本不將之放在心上,也仿佛是自己的所作所為當真是無愧於心,她說話的語氣,並沒有任何遲疑,道:“如果我說不是,你會願意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