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去,那侍衛都覺得不可思議,放了我進裏麵。
她很憔悴,頭發都有些花白了,正縮在牆角裏抱膝住著。一旦失去了尊榮,原來老得是這般的快。
我看著她,覺得有一種親情,在劃開我冰冷的心。
畢竟,生命是她給的,是她帶我來這個人世的。
“修儀主子來看你了。”侍衛一敲那鐵欄,引起她的注意。
她捂著臉,連看也不敢看我。
這四處都是鐵欄,哪裏是軟禁,這分明,就是囚禁。
她為什麼不敢看我,她覺得對不起我了嗎?寶貝,我們見麵了,我們是不是現在就離開呢?我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啊。
心裏有一種東西,哽得重重的。
我苦笑,深深地看一眼宛太夫人消瘦的身子,就往外走。
“青薔。”她破碎嗚咽地叫了一聲。
奇怪的淚水,竟然滑落下臉頰。
我擦擦,笑著又轉回頭看著她:“宛太夫人。”
“薔兒,我隻是想叫叫你,謝謝你來看我。”她還是捂著,不讓我看到。
終還是走到鐵欄前,隔著那鐵窗看著她,靜靜地說:“我要生了,九成的會是生個寶貝女兒,我很喜歡,我現在學著,怎麼做娘,怎麼給她愛。我想,我會做得很好的。”
她抖著肩在哭:“其實我很愛你,我剛生下你,我連抱都抱不到。”
我眼中有些淚在滑下,她亦算是可憐之人。
一手捂著一側的臉,楚楚可憐的淚眼看著我:“不是我不認你,而是,我不敢害了你,焉知,還是害了,我知道你恨我,你現在能來看我一眼,真的知足了。什麼也不求了,青薔,你是一個好女兒,真的。”
我輕笑,擦去臉上的淚:“我更會是一個好娘。”
她眼中卻是有些悲哀,落著淚:“你會做得很好的,你很聰明,是我沒有這個福氣,我根本就沒有資格擁有你。”
她站起來,眼巴巴地看著我:“青薔,我好想好想,聽你叫我一聲娘啊。”
我沉重地吐氣,想了好久,才說:“我真的叫不出來。”
她眼中苦澀極了,垂下臉,又笑著說:“這也是,青薔,你快回去吧,這裏黴氣重,不要傷了身子,有孩子,飲食得小心些。”
為什麼我這麼殘忍,一句娘也叫不出來。
手放在小腹上,懷一個孩子多不容易,她那時候,也是這般的小心翼翼嗎?
終於有些退讓,輕輕地說:“孩子很好,他對我很好,什麼都過去了。”
她歎息地笑:“那便是好。”
“放下你的那隻手,讓我清楚地看著你,可好。”想看看,認真地看,自己的娘長什麼樣子的。
她有些驚,越發的側過臉說:“青薔,你快走吧,這裏味道不太好,你身體差,不會聞得舒服的。”
“可是我想看看。”為什麼不給我看到她的臉。
“沒有什麼好看的,以前,你不是看到了嗎?我很好的,看你在宮裏有了一些地位,我就高興,能在宮裏經常看到你。”
我感歎,忽然很不忍這樣子。
轉身地說:“娘。”
這字,並不難出口,一說了出來,就是這般的自然。雖然嘎澀得很,可是沒有什麼問題的,說出來了,就好,就是這麼簡單的叫。
她眼中,溢出了欣喜的淚水。
看著我,柔柔地叫:“薔兒。”
“讓我看看,子不嫌母醜,認我,從此不要再推開我。”
她落著淚,重重地點頭,放開了那隻手。
我看到了她一側臉上,那烏黑的鞭影,她的眼裏,寫滿了複雜的東西。
“怎麼了?”我輕聲地問她,心痛她這麼老了,還讓人打成這樣,不是隻是軟禁嗎?怎麼會變成這樣的。臉上有這樣的傷,那她身上呢?
“不要問了,薔兒,娘聽你這一聲叫,娘心中的愧恨,才是罪孽深重啊。”
“這是怎麼回事?”我想輕撫她的臉。
但是伸長手,我夠不著,現在我覺得,她真的是可憐。
“不要問,薔兒,娘想知道,你過得好嗎?他對你好嗎?”
我點點頭:“很好很好。”
“那就好,薔兒,求你快走,不要讓娘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娘覺得心裏更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
想來,她是不會說的,我有些難過。
不管她過去做了些什麼,現在,她隻是一個可憐的人而已。
我輕歎:“娘,我先走了。”
她柔柔地笑著看我,我走一步,她就往旁邊走一步,想要更近距離地看著我,那種焦切,是一種最親最親的感情。
手抓著鐵欄,那般渴望的眼神,總是讓我不忍。
我得跟灝說說啊,我真不忍這樣子,這麼老了,算了,不要這樣折磨,軟禁就好了。
可是她眼中的悲哀,叫我不要管她的事。
不知為什麼,讓我心裏壓得鬱悶的。
往背後走,看那翠綠的芭蕉葉,帶著江南的味道。
在這裏,卻隻是長葉,而不結果的。
哀叫的聲音,若有若無地傳來,不像是剛才娘在哭的,而像是男的。
有些好奇,我踏入了那芭蕉小道,往裏麵去。
宮女扶著我,眼裏寫著一些害怕:“主子,這裏不可以進去的。”
“這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這裏都沒有人來過的。”
想折身走,可是慘叫聲,有些熟,我竟然往前走。
偌大的芭蕉葉,吹著秋日的風,那般的作響。
隱隱約約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卻不太是真切,有點像是灝的。
現在快用午膳的時辰了,他怎麼會在這裏呢?
我先探出頭去看,綠蔭成濃黑一片,走出了那邊芭蕉林,看到有個石屋,外麵有個架子上,綁著一個血淋淋的人。
那麼多的血,染得這綠蔭,似乎是血一般的紅黑了。
那正是死了的靈楚大人,正在受著鞭刑。有時候,忍不住的慘叫,就叫了出來,我聽到的,便是這樣的吧。
一手按住欲吐的胸腹,我示意宮女往後退,我不想讓她看得太多了,示意她往外麵去等著我。
灝坐在那裏,渾身陰冷的氣息,無情地看著靈楚大人。
鞭子打在他的臉上,血肉有些飛濺。
我捂著嘴,不敢叫出聲,一手緊緊地抓著芭蕉的葉子,指甲刺穿了葉子,直刺著我的手心。
他示意打人的停下,冷聲地說:“朕並不想為難你,靈楚,朕知道你不怕死。那明日兒,就換一種方式,讓宛太夫人到你的麵前,讓你看著,看著她是怎麼受挨打的。”
無奈,那血肉模糊的臉,那幾乎看不到的眼睛,還是如常一般的冷然,還是一無所懼。
“要殺便殺。”這就是他的答案,一個硬漢子,一個對我來說,我恨得不得了的人。
這世上,所有的人,都是自私的。
宛太夫人想見到我,靈楚想要為太後做事,連自己的命都搭上。灝要尋他的寶藏。我知道灝要的是什麼,不就是路線圖嗎?有玉佩了,剩下的,就隻欠這麼一個了。
“就這麼難嗎?”他站了起來,冷邪的眼看著那渾身是血的靈楚。
心口悶得很,似乎聞到那血腥之氣,那般那般的濃重,幾欲站不住腳。
“你女兒呢,你也想看到她受傷,她背叛了朕,還有,朕告訴你,她有了孩子,你是否要她站在你的麵前,讓你看著她是怎麼恨你的。”
我閉上眼,用力用力地甩掉這些話。
怎麼可以呢?昨天還跟我說:“薔薔,小帝姬這麼淘氣,以後可有得折騰你了,你倒也不會寂寞了。”
他說:“薔薔,朕反正不管那麼多,等你滿月,朕要在宮裏,辦個盛大的滿月酒,要全京城,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朕喜得帝姬。”
他現在說這些,多是遙遠啊。
可是我認識他,真的,他好熟悉。我知道,這是一些手段,隻是用來恐嚇那靈楚的,但是我聽了,還是心裏不舒服。
的確,我對靈楚是恨的。
我恨他,一個女人在他眼裏,比他的妻子,比他的女兒,都還重要。
那要愛到什麼樣的份呢?這我也不管,我隻是站在一個女兒的角度上來看,我真的好恨好恨他啊,為什麼偏偏是我的父親啊。
灝是那麼的愛孩子,而他,綁在架子上,卻是冷冷不出一聲。
他是何苦的冷心啊。他連青錦臣,他的弟子,也不留情的要殺。
我不知道,他當初收下九哥,又是出於什麼呀的心態,太後的一切,比他的所有,都是重要的。
“也不能讓你軟下半分是嗎?”灝冷冷地說道:“你想知道你女兒是怎麼恨你的嗎?你憑什麼做一個父親?”
“我不知道秘密。”靈楚叫了出來。
有一種痛心,有一種血腥,將我壓得緊緊的,想走,竟然連也抬不起來。有千斤重,萬般難。
其實我多不想看到啊,二個事實上與我有關聯的男人,一個是我的親生父親,他狠心地什麼也不要,隻跟隨著太後,傷了宛太夫人,傷了我這麼多次。一個是灝,我以為可以重頭開始,事實上,已經開始了。
他們二個人在這裏說著這些話。我心裏,好難過好難過,連呼吸也是痛的。
我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子的,因為寶貝不喜歡我心裏難過,她喜歡我開開心心的,給她說話,帶她慢慢地走。
“不知道。”灝輕笑:“想來這些不足以讓你動心了,那明兒個,從宛太夫人開始吧,再到你的女兒,你的徒弟,然後,還有太後,朕倒要看看,哪個你比較在乎的。你活著,你對不起的人可多了,讓你死,朕還沒有得到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