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村。
車隊抵達,裏長就已經站在村子外恭迎多時了。剛看到車簾挑開,就誠惶誠恐地跪下來見禮。
“小人拜見知府大人。”
衛爍站定身子,“你就是此鄉的裏長?”
“小人翁正南,恭迎知府大人。”
見對方身份低微,根本不認識身邊的景煜與淩曦,衛爍便沉聲介紹道。
“這兩位是京都城大理寺卿景大人與淩評事,奉皇命前來調查屋頭歸案。你若是知道什麼線索,當對兩位大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一聽說景煜和淩曦二人是奉皇命從京都而來,翁正南當即軟了腿腳。再加上景煜和淩曦都屬於長相格外俊朗之人,光是這一身的威嚴貴氣就叫翁正南看直了眼。
若非他此刻已經呈跪姿狀態,還能顯得更謙卑恭敬些。
“小人叩見景大人,淩評事!”
景煜本就不是個在乎這些虛禮的人,更何況眼下更重要的是調查無頭鬼的線索,便冷冷地抬手道。
“免禮,本官且問你,昨天夜裏發現無頭鬼的人證現在何處?”
“回稟景大人,昨夜撞見無頭鬼的人正是小人侄兒翁凡。因為受驚過度,昨天晚上就發起了高燒,此刻還在家中休息呢。”
淩曦聞言便蹙起了眉頭,“高燒不退?可有危及性命?”
萬一燒糊塗了,那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又要保不住。
“那倒不至於,就是小人侄兒膽子小,受了驚嚇有些緩不過來。不過眼下有這麼多大人前來坐鎮,光是浩然正氣就能替咱們翁村驅散這不祥的晦氣。”
“……”
翁正南溜須拍馬的油膩言論引得淩曦有些許不適,景煜耐心耗盡,直接開口下令道。
“先帶我們去見證人。”
“是,幾位大人這邊請。”
翁正南雖然有些市儈,但也並非全無好處。就在他們進村來到翁凡家中幾步路的時間,對方就吧嗒吧嗒將翁村的情況介紹了個七七八八。
昨晚翁凡無意間撞到了無頭鬼的事情,已經傳遍了翁村。
如今村民們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會被無頭鬼盯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丟了性命。於是乎都選擇了關門閉戶,恨不得把自己裝在鐵籠裏才安心。
可當他們聽聞堂堂知府大人都會親自前來審訊的時候,又抑製不住好奇的心情,挨家挨戶地探出頭來看熱鬧。
翁正南路過其中一戶人家,瞧見對方一家三口都擠在門縫後麵,隻露出眼睛悄悄觀察時,不滿地大聲嗬斥對方。
“看什麼看!?官家老爺的尊容豈是你們能瞧的?趕緊把門關緊了,免得被無頭鬼惦記!”
話音剛落,那戶人家就嘭地一聲把門合上了。
翁正南心中得意,還不忘諂笑著向景煜與淩曦等人解釋。
“小門小戶的人家就是上不得台麵,叫諸位大人看笑話了。”
景煜不喜他狐假虎威,但也不希望自己在查案的時候身邊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故而隻是抿著唇沒有斥責。
片刻之後,翁正南停在一處人家門前。
“此處就是翁凡的家了,還請諸位大人稍等,小人這就把他叫出來。”
翁正南殷勤地介紹完,便上前將門板拍得震天響。
過了許久,一名頭發全白的老婦人才慢悠悠地前來應門。
“誰啊?”
“哎喲,老嬸子,這青天白日的,你怎麼把門關了?我一開始不是叮囑過你嗎,今日會有官老爺過來詢問翁凡關於無頭鬼的事情。
你倒好,有膽子把官老爺拒之門外,也不怕被抓去坐牢!”
經他這麼一威脅,老婦人登時有些心虛,抬頭再瞧見景煜等烏央央一幫穿著官袍的人,更是嚇得跪在了地上。
“小,小人有罪!”
淩曦不悅翁正南誇大事實故意嚇唬老婦人的行為,便主動越過景煜與衛爍,托住了老婦人的胳膊。
“老嬸子不必如此,快快請起。”
衛爍原本也不喜歡翁正南這種做派,再瞧見景煜從下了馬車後就沒鬆開過的眉頭,心中也有了計較。
“翁正南,你將老嬸子扶去一旁休息,本官要單獨審問翁凡。”
翁正南堆在臉上的笑容僵住,他還以為自己能憑借這次機會在主位官老爺跟前露露臉。萬一得到賞識,說不定還能被調去知府衙門當個差。
誰想衛爍一開口就絕了他的念想,叫他好生失望。
衛爍打頭進入此戶人家,景煜與淩曦緊隨其後。
翁正南把老嬸子扶到院子裏的小木凳上坐穩後,不甘心地又挪回到房舍門口,探頭探腦地往裏麵瞧。
誰知他剛萌生溜進去的想法,蕭然就嚴絲合縫地擋在了門口。
“大理寺辦案,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他本就長得魁梧威嚴,再亮出腰間佩戴的武器,瞬間就震得翁正南打了個嗝。
“不,不敢。”
這邊淩曦剛進翁家,就聞到了一股子潮濕的黴味。
再看屋內的陳設,除了基本的桌椅床櫃之外,再沒別的東西。而且這些家具因為年久失修,看著隨時都要散架。
淩曦好奇,明明翁正南是裏長,在村子裏大小是個官兒,穿著也還能過眼。怎麼他侄兒家境如此衰敗?
“咳咳咳……”
幾聲輕咳吸引了淩曦的注意,她走進裏屋,便瞧見一名年輕男子躺在床上。對方身上隻蓋著一床單薄的被褥,麵色呈現出不正常的潮紅。
注意到這麼多陌生人進入自己的屋子,再看到對方身上的官袍以及龍章鳳姿的儀表,翁凡多少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草,草民,參見幾位大人……咳咳咳!”
翁凡一邊說話一邊試圖下床行禮,卻因動作牽動肺腑,咳得更加驚天動地。
衛爍發話道:“你身體抱恙,不必起身行禮,就坐著說話吧。”
“多謝大人!”
翁凡誠惶誠恐地望著三人,顯然沒想到官老爺如此平易近人,於是主動挑起話題道。
“幾位大人,是想問無頭鬼的事情吧?”
衛爍頷首,“聽說你昨晚看到了無頭鬼,把你知道的細節都告訴本官。”
他說完下意識想坐下來聽,但環顧四周,卻發現家裏沒有多的椅子,無奈之下隻能繼續保持挺拔的站姿。
翁凡回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尚且有些心有餘悸。
“昨日草民入城去友人家做客,直到入夜才歸來。就在快到村口的時候,看到一道黑影在村中徘徊,挨家挨戶地透過門窗往裏查看。
草民一開始以為是賊人,便上前大聲嗬斥。誰料等草民開口之後,才看到那黑影渾身上下漆黑一片,卻有手無頭,相貌十分恐怖。”
景煜追問,“你確定對方沒有頭?”
“確定。草民雖然吃了些酒,但並未喝醉。況且從城中一路走回翁村,酒勁兒早在路上就散沒了。”
淩曦仔細審視著對方的眼睛,見他雖然孱弱,但眼神卻清明,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那之後呢?你撞見了無頭鬼,他做了什麼?”
“回這位大人的話,草民發現對方是無頭鬼之後,確實被嚇得不輕,當時手腳都在發軟。之後無頭鬼就當著草民的麵,又從身上探出一對胳膊,手裏還拿著一對匕首。
草民無能,當即就被那怪物恐怖的樣子給嚇得暈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已經被人抬回到了家中。”
聽到這裏,淩曦與景煜對視一眼,都可以確認翁凡看到的應該就是他們之前交過手的無頭鬼。
“昨夜是誰發現並且把你送回來的?”
“是村口的王大娘一家。當時草民被無頭鬼驚嚇,失聲大叫,應該是吵醒了已經休息的王大娘與他兒子兒媳。”
景煜當即向守在門外的蕭然傳話,讓他把村口的王大娘叫來翁凡家中問話。
王大娘年近四十,生得膀大腰圓,一看就是淩厲潑辣的。果然她麵對景煜與淩曦等人也不害怕,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經過如實講來。
“草民當時已經睡下了,突然聽到門口傳來驚叫聲,緊接著後院的狗也跟著叫了起來。
說實話,我當時是有些生氣的,心想著誰這麼缺德,大半夜的不睡覺卻跑到別人家門口鬼吼鬼叫。
後來又聽到一陣淅淅索索的聲音,還以為是遭賊了,趕緊叫上兒子與兒媳出門查看,卻瞧見一道黑影耗子似得從家門口溜走。”
淩曦仔細詢問道:“你們可以看清黑影的模樣?”
“沒有,天又黑又冷,那黑影跑得瘋快!我兒子想追來著,都跑到村口了,卻翁凡倒在地上。”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送走了王大娘,三人聚在一起商議。雖然可以確定無頭鬼曾經在翁村出現,但卻沒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就在這時,翁凡再次捂著嘴咳嗽起來。
見他咳得麵色漲紅,仿佛隨時都要暈過去的樣子,淩曦有些擔憂他的身體能不能撐住。
“把手伸出來。”
等對方緩過這一陣,淩曦直接上前坐到了床沿邊。
翁凡先是一愣,等明白淩曦的意圖後羞愧地垂下了眼眸。
“草民身份低微,豈敢勞煩大人。”
“你現在是重要的證人,本官既要查案,就必須得保證你的安全。”
不容對方反駁,淩曦直接上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明明是個正兒八經的大男人,但翁凡的胳膊卻比淩曦的還細,力氣也遠遠抵不過她。
當翁凡發現自己掙脫不了也不敢掙脫淩曦的禁錮時,便從善如流地順應了對方。
他的視線先是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隨後又移到淩曦的臉上,心中忍不住驚歎於眼前此人超凡的相貌。
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低垂,一小片陰影落在臉上,明暗的對比更顯得淩曦膚如凝脂。而她看似深邃濃豔的五官更是處處透著精致,不似尋常男子那般粗糙。
尤其是那張粉嫩的唇瓣,猶如畫龍點睛一般,為這有張過分優秀的麵相注入最後一絲帶著俏麗之色的靈氣。
翁凡漸漸看得失了神,眼珠子塗了膠一般黏在了淩曦的身上。
衛爍尚且沒察覺出什麼,一旁的景煜卻是眉頭緊蹙,內心越發覺得煩悶。
“他的情況如何?”
不等淩曦收手,景煜就忍不住提前發問。
他這麼一開口,平地驚雷般的聲音嚇得翁凡震了震,隨即垂下眼眸不敢再看淩曦。
淩曦不徐不疾地解釋道:“受驚的程度還好,主要是是天氣太冷,受了風寒。想來昨夜你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獨自在村口暈了多時了。回頭本官叫人送些藥材過來,休養個三五日就能好轉。”
“多謝大人!”
翁凡拱手行禮,看著舉手投足間竟是有些書卷氣。
衛爍聞言卻提醒道:“既然是人證,還是先帶回衙門去吧。說不定後續還能想起一些別的細節之處。”
翁凡卻露出擔憂之色,“並非草民不肯配合大人調查無頭鬼,隻是家中老母腿腳不便,日常生活都要靠草民打理。若是前往衙門,可否允準草民帶上老母?”
衛爍身為父母官,骨子裏是慈悲和善的。見到翁凡如此孝順,倒也沒有阻攔。
“小事。”
翁凡又要道謝,景煜卻適時提出一個疑問。
“無頭鬼昨日現身翁村,可有人喪命或者失蹤?”
“並無。”
“那無頭鬼來這裏做什麼?”
“自然是尋人。”淩曦開口回答,說著突然靈光一閃,“景大人的意思是,無頭鬼昨晚被翁凡撞破本有殺人滅口的心思,後來被王大娘一家三口打斷了行凶計劃,這才匆忙離去。”
“不排除這個可能。所以,無頭鬼的目標也許還在村中。”
聽到他這麼一分析,衛爍的目光瞬間就落在了翁凡的身上,甚至激動得眼眸都在放光。
“你身上可有刺青?”衛爍迫不及待地詢問。
翁凡卻搖頭,“不敢隱瞞大人,草民身上別說是刺青了,就是胎記也沒有一塊的。”
“沒有嗎?”
衛爍不免有些失望,還以為無頭鬼對他下手,是因為找到了下一個目標。
反倒是淩曦心中清楚,有刺青的人很可能就是當年刺殺他們許氏一族的殺手。眼前的翁凡無論從年齡還是身體狀況來說,都不可能符合條件。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撞破了無頭鬼的行蹤,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隻是,之前衛夫人也看到了無頭鬼,為什麼就沒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