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祭祀

諡號光烈帝的李愬恭配天子七廟,三昭五穆,與先祖牌位陳列殿中,和而為十七座。

萬象神宮為則天女皇敕建,天子明堂梁木巍峨。皇帝又命人奢華重塑,樓、牆、簷、鬥拱均為七彩琉璃,三層須彌座為漢白玉雕花巨石所砌,正殿覆蓋黃色琉璃瓦廡,金絲楠木為戶樞,金磚墁地恢宏壯美。

朝陽之下,李元雍浩蕩率眾騎馬直入神宮。三司九卿並廣平王、紫微令、左拾遺等跟隨身後。洛陽三輔三公、四方朝覲使臣各按身份逶迤隨行。

魚之樂勒馬緩行讓過烏泱泱朝廷官員。宮門左近鞠成安麵上含笑,半歪腦袋挑眉看著他,又眨了眨眼。

魚之樂掃他一眼,提鞭朝著宮牆夾道指了一指,便下馬進了宮門,目光遙遙追隨著溫王。

李元雍身著黑色五龍袞冕太子朝服,頭戴玉藻,十旒明珠垂於前額清脆作響。

他翻身下馬。洛陽行宮萬千軍士隨之跪倒於地,鐵胄刀戟錘地鏗鏘錚鳴。聲音如千丈巨浪澎湃擊石響遏長空:“叩見溫王殿下!”

李元雍抬眼看著湛藍天空下高聳金殿,琉璃黃瓦反射五彩炫目光芒,寬闊長階似天梯攀入雲霄。他緩緩邁上第一級。

禮部奏響悲壯樂曲。太簇為徽,姑洗為羽,雷鼓孤竹之管琴瑟齊鳴,奏的是天地十二和之樂,為天子祭宗廟的《永和》一曲。

廣平王與所有官員止步於台階之下,跪地俯首。宗廟祭祀三層須彌座僅能為天子與太子登攀,其餘諸親王按禮製參叩均不得逾越半步。

潔白石階上隻有一道黑色修長身影緩緩掠過,對比太過簡單反倒襯出莊嚴肅穆,沉甸甸壓在人心,令人震撼。

魚之樂悄悄退出萬象神宮,麵容肅穆百般滋味縈繞心間。他信步走過錯綜高牆夾道。洛陽建製與長安仿同,號稱萬城之城,每一座宮殿直如一座小小城池。

李元雍拈香為敬,向著光烈皇帝與其他先祖牌位三跪九叩。

偌大殿堂空地上六衛諸軍、神策軍並千餘官員隨著他的身形逐一叩拜。

禮樂清揚悠遠,禮部與太常寺諸官員指引溫王行那迎神、登歌奠幣、迎俎、德明酌獻、興聖酌獻、亞獻終獻、送神之禮,後換成為天子祈福所用《壽和》。

溫王禮畢,起身用圭瓚滿盛鬱鬯香酒,澆酌於地。

鞠成安背靠城牆站立等候良久,緊緊盯著他,說道:“你來晚了。”

魚之樂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道:“何時動身。”

鞠成安擰眉看他,目含銳利冷笑道:“若是你割舍不下,便可留在長安,為他鞠躬盡瘁,肝腦塗地。”

魚之樂訕笑一聲,說道:“祭祀不過五日。三日後我便奉旨北歸,到時城門處見。”

鞠成安慢慢點頭,又道:“你怎麼了。”

魚之樂顧左右而言他:“沒什麼。”他轉頭看著六衛士兵並神策軍浩蕩退出宮殿,皺眉道:“為何東宮侍衛沒有值守殿下身邊?我去去便來。”

鞠成安道:“且慢。魚之樂,你真的要與我一同回去?”

魚之樂詫異停步,說道:“不錯。我從未更改主意。”

鞠成安打量他神情未見絲毫猶豫。低舒一口氣,道:“好,我信你。你可知道何為流黃伏火。”

魚之樂說道:“聽大將軍提過一二。為北疆特貪汗山特產。焉耆等族向用之助冶鐵礦。何出此言?”

鞠成安笑容意味深長,說道:“本校尉負責修繕萬象神宮,耳目自然要四通八達。你且去守著你的殿下吧。三日後再見。”

魚之樂不明所以也無心追究,逆著人潮大步走入神宮。祭祀之儀業已結束,洛陽官員並四方使臣自去廣平王府赴宴。三層須彌座站立數千洛陽羽衛,正殿門窗緊閉,四周均布設重軍把守。似是困住了李元雍一般。

紫微令見到魚之樂大步流星而來,官袖一抬,說道:“這位將軍留步。”

魚之樂看他一眼,左手握緊刀柄。冷冷道:“讓開。”

紫微令授孔孟之道,為人迂直。說道:“殿下替天子祭祀宗廟,需在聖祖聖宗牌位前虔心禮讚,跪足三個時辰。外臣不得擅自入內,否則即為抗旨。”

魚之樂道:“守殿將領何人?”

紫微令道:“洛陽宿衛。廣平王殿下。”

魚之樂皺眉道:“換。本將為陛下親封武威將軍,麾下有五千雲羽衛,原本為天子鎮守含元殿。殿下為未來儲君,儀製當遵奉天子。否則也是抗旨。”

紫微令麵含遲疑,道:“這……恐怕還要與廣平王商議才好。本官恐真的做不了這個主……”

魚之樂笑道:“大人不必猶豫。本將替你做這個主。”

雲羽衛早收到號令,即刻列隊撤換正殿周圍士兵。紫微令隻覺身上厚重禮服悶熱不已,被太陽一曬更是頭暈目眩,不住擦著額頭上的汗,說道:“這可不行……這是逾越禮教……這需要廣平王殿下許可才是……這這這……”

魚之樂最煩文官囉嗦,不耐煩道:“紫微令大人身體虛弱似是中暑。左右,與我扶著大人前去休息,找個郎中把把脈。此處交由本將負責,自不可能出任何紕漏。”

如狼似虎的雲羽侍衛轟然應是,立刻架住了紫微令手腳將他平抬下須彌座。

他身後左右拾遺等官員個個機靈,不等這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武威將軍下令,立時轉過腳後跟隨著紫微令湯湯離去。

紫微令兀自掙紮,一張臉漲得紫紅,舉著玉笏版道:“放開本令!一群粗野之徒!斯文掃地斯文掃地!真真夏蟲不可語冰……朽木不可雕……汙泥塗牆也……”

秦無庸守在偏殿門側亦是急的滿臉通紅,見到魚之樂連廣平王所轄官員都敢驅逐,心中不由得輕鬆,上前說道:“虧得殿前侯趕來。眾大人位高權重,老奴怎敢冒犯。紫微令大人命老奴等守在偏殿,老奴心中焦急也說不上話。若是殿下怪罪起來……”

魚之樂看他神情惶惶怕到極處,笑道:“無妨。你等不是內侍便是文官,料他們不把你們放在眼裏。”

他突然想起裴嫣,說道:“崇文館諸官員都在偏殿,裴嫣何在?”

秦無庸詫異道:“曆來祭祀宗廟都有胙肉分與眾官。殿下早有命令,令裴小郎君替殿下賞賜祭儀,去了廣平王府。”

魚之樂眉頭越皺越緊,厲聲道:“你即刻派人召董之武鎮守宮殿。未有我號令,任何人若敢靠近命他立斬無赦。本侯要去一趟廣平王府。天黑便回。”

秦無庸抹著額頭上的汗,道:“侯爺,萬象神宮是列祖列宗神靈憩息之地,刀兵相見擾亂祖宗先靈,這樣做可妥當?若是殿下……”

魚之樂眼中殺氣迸現,道:“本侯管不了他人的生死。祖宗先靈為的不就是保護天子血脈?若是殿下傷一根毫毛,我要整個洛陽陪葬。你謹記著我的話,若是有人敢來挑釁,拿我這句話回他。快去。”

秦無庸見慣他不知尊卑上下竄跳處處潑皮無賴。魚之樂身周嗜血殺氣陡然迸射瞬間如閻王荼羅,令他心中暗暗驚怕。此時方憶起魚之樂生長邊關曆經廝殺,手下人命無數,屠城滅族也未曾手軟。怎可能忌憚這一城的官員與廣平王手下士兵。

秦無庸躬身道:“老奴謹記侯爺教誨。侯爺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