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娘子看來有點身體不適，我們下次再來吧。”
崔堇娘突然變得反常，嘴裏的話更是詭異的很，嚇的那些食客趕緊結賬離開。
劉含繡伸手想要阻攔都沒用，看著頃刻間就清幹淨的食肆有些無語。
“崔姐姐，你沒事吧？”
正好沒人了，劉含繡趕緊蹲下查看崔堇娘的狀態，此時她已經瑟瑟發抖，全身都是冷汗，瑟縮在桌子底下。
那雙本來清冽漆黑的瞳眸如今混沌一片，抬頭看過來的時候連焦距都沒有，唬了劉含繡一跳，她從沒見崔堇娘這樣。
剛要告訴她沒事，劉含繡的手臂就被崔堇娘緊緊抓住。
“你要快點離開，不然會被夫家出賣慘死的，我不想你死，記得要走，在洪災來臨時走！！”
崔堇娘陷入夢魘中，分不清現實還是前世，隻知道不想讓劉含繡死掉。
手臂有些疼，劉含繡吃痛的皺了眉頭，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裏泛著酸，看著崔堇娘那惶恐絕望的樣子，竟然有點想哭。
“我走，我走，姐姐別怕，我在這……”
劉含繡將崔堇娘輕輕的抱著，一下下拍打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的情緒，過了好一會，終於聽到她長長的呼氣，隨後一滴溫熱的眼淚落進衣領。
“繡娘，我沒事了。”
崔堇娘略帶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劉含繡抬頭看著她疲憊但至少清醒的眼神，終於鬆口氣。
噗通一聲就坐在地上，從剛才開始，她也鑽進桌子底下抱著崔堇娘，如今腰腿酸疼的都不是自己的了。
一邊大喘氣一邊捶打著發麻的腿，看得崔堇娘有些不好意思。
“我剛才魘著了，說了些不好的話，你……沒嚇到吧？”
崔堇娘平時已經盡量壓製心頭的陰暗，可隨著時間越發臨近，她就越不安。
終於今天聽到有人提起下雨，就徹底爆發了，崔堇娘眼神焦慮，不行，明日得去找王榮軒，就算他不給派人護送，自己也要拿到公文離開。
“什麼嚇到，這個時候店裏怎地這般清閑？”
想曹操，曹操到，王榮軒一臉好奇的走進來，剛問完就看崔堇娘的臉色不好，趕緊關切的湊過去詢問緣由。
崔堇娘因為剛才恐慌發作，已經被抽幹力氣，靠牆坐在椅子上說不出話來。
劉含繡和王榮軒這些日子也熟絡一些，就將事情說了出來。
“娘子是因為害怕下雨才這般麼，那倒不用擔心，咱們這的上遊是大南郡，聽說那邊水道寬闊堤壩也夠高，就算是淹了其他地方，咱們這也不會淹的。
而且，這裏已經有了六十多年沒水患了，是塊風水寶地。”
王榮軒說的不錯，家族就因為這裏是塊平穩的地方，才將自己送到這裏。
但這樣的說辭，卻不能讓崔堇娘安心，反而更加焦慮。
不顧已經透支的身體，她抬手就拍在實木桌麵上，抬起淩厲的雙眸緊緊盯著王榮軒。
“聽說聽說，你有提前去大南郡看過麼，你知道他們的河道堵沒堵，堤壩毀沒毀？
六十年沒發過水又能怎樣，誰能保證這裏一輩子都是安穩的？風水寶地也有變成可能變成人間煉獄……
你經曆過人踩著人逃命麼，你經曆過一個餅子就能換個黃花閨女麼，你經曆過親生骨肉在懷裏生生餓死的痛苦麼？”
崔堇娘上輩子也不相信這裏會被淹，可是呢，還不是家破人亡。
王榮軒輕描淡寫著就想要安撫崔堇娘，卻無意間戳中了她最痛的點。
她剛剛平穩的身體再次顫抖起來，眼底續滿淚水，絕望和憤怒混合交織，變成王榮軒看不懂的情緒蔓延出來，讓他啞口無言。
“我要離開這，我不要在這，”崔堇娘伸手死死的抓著王榮軒的袖子“快讓我離開這裏，我要走，我要帶著家人離開……
繡娘，你也走，大家都走，這裏不安全，要有洪水了……”
她越說越激動，撕扯著王榮軒的力氣越來越大，這次就連劉含繡都拉不動。
王榮軒看她這樣不行，就幹脆一手刀給崔堇娘劈暈，將軟軟倒下的她伸手接住抱到後院。
“快去請大夫。”
崔堇娘的狀態不對勁，王榮軒就讓劉含繡請了城東藥鋪的大夫過來看診，她反應過來趕緊提著裙子跑出去。
絲毫沒注意有幾雙暗地觀察食肆的眼睛露出了奸詐的笑容，這些日子辛辛苦苦的監視終於有了些收獲，趕緊使眼色給其中一個回去報信，剩下的繼續看著。
對於這些，崔堇娘並不知道，她最近都陷入焦慮中，沒人可以傾訴也沒人懂她。
隻能一日日的強顏歡笑，盼望著王榮軒快點將他們給送走，可是每天的希望和失望都讓她內心煎熬，終於在此刻爆發，全都反襯在身體上。
“娘子這是憂思過重引起的驚悸鬱症，我先行一套針法緩解，等她醒來再喝點藥調養些時日。
不過……心病終須心藥醫，娘子這病到頭來，還得自己看開才行。”
崔堇娘意識已經蘇醒，耳邊能夠聽到老大夫的話，可是卻有些苦澀的想笑，這個心病已經成了蝕骨的印記，這輩子估計都解不開了。
不過隨著皮膚的微微刺痛和嘴裏灌進來的苦澀湯汁，崔堇娘的情緒終於平複下來，慢慢的睜開眼睛。
入眼不僅是熟悉的紗幔，還有兩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就在她的上方懸著。
風郎和思娘擔憂的跪坐在崔堇娘身邊，頭對頭的架在她腦袋上，隻要她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兩人。
果然，看到她醒來，兩小隻瞬間就歡呼出聲，嘰嘰喳喳的詢問著她怎麼樣。
“阿娘，你疼不疼？”
“阿娘，你還累不累？思娘給你捶捶背。”
崔堇娘盡管全身疲憊的手都抬不起來，但看著一對兒女如此懂事貼心，還是露出欣慰的笑容。
屋外薛承福聽到動靜趕緊跑進來，看著崔堇娘蘇醒終於鬆口氣。
“娘子突然暈倒，是王將軍給送回來的，還有老大夫給開的藥方，都是安身補氣血的，叮囑你要好好養一陣。
王將軍還說，他去一趟大南郡，最多三四日，等回來的時候就送咱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