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後便是下輩子,對有所虧欠的人來說,通常講自己做牛做馬報答對方。
不過紀君卿沒有這麼說,因為牛馬都是有主的,不能自行操控自己,他還想和池雲箏在一塊兒呢,自然還是當人的好。
他輕輕撫摸池雲箏的頭發,哽咽著說:“如若娘子投胎成了公主,我便做娘子最忠心的侍衛,若娘子投胎成了皇子,我就做娘子最強大的將軍,娘子是才女,我便是佳人,總歸我一定要配得上娘子,會永遠保護娘子,陪伴娘子。”
池雲箏聽笑了,“怎麼竟是些好身份,要是又跟這輩子一樣隻是個農家女呢?”
紀君卿理直氣壯地解釋:“娘子這輩子行醫救人無數,功德無量,別說投胎做王孫貴族,便是飛升成仙也當得的。”
池雲箏挑挑眉,正想問既然自己在紀君卿心裏都能當仙人了,他為何不說自己做仙呢?很快池雲箏就知道了答案。
紀君卿攏著她,細聲道:“可是我功德沒有娘子那麼多,甚至我身上還背負那麼多人命,我將來大概是要下地獄的,如果娘子成仙了,我們就再沒有續前緣的機會。所以娘子你原諒我的自私吧,下輩子咱們還是凡人,我還想繼續和娘子做一輩子的夫妻。”
池雲箏聽得心頭發軟,又不禁想到紀君卿心裏還是在責怪他自己,他為那些因他而犧牲的人感到自責。
平日在人前,甚至麵對池雲箏時,紀君卿也甚少表露,之前曾提過一次,但池雲箏以為紀君卿自己能想開,今日看來紀君卿的愧疚一直就沒有解開過。
她手指撫摸著紀君卿的臉龐,感到了一些心疼。
他明明有著尊貴的身份,卻隻能隱姓埋名躲躲藏藏,他本該錦衣玉食,卻被到處追殺。
池雲箏相信,比起那個位置,紀君卿從始至終想要的都隻是安寧的生活罷了,隻是別人一直不肯放過他,非要逼著他去爭搶。
紀君卿未曾和池雲箏說過這些,但在這一刻,池雲箏奇跡般懂了。
“傻瓜,人生百年,一輩子怎麼夠?你應當許下心願,要生生世世做夫妻才好。”池雲箏溫柔地說。
紀君卿眼眶又紅了,將頭埋在池雲箏頸窩感動不已。
他娘子怎麼這麼好?他何德何能遇上這樣好的娘子?
“那娘子,你怪我連累你早逝嗎?”紀君卿愧疚地問。
“不怪。”池雲箏說。
紀君卿又要再次感動,腦門就被池雲箏纖長的手指點了點,“笨蛋,我們根本沒死啊。”
紀君卿愣住了,剛剛感動出來的淚珠盈在眼眶要墜不墜的。
他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視野之內除了池雲箏外,終於多了點別的東西。
打量一圈四周,這看起來像是個廢棄許久的房間,很多地方結了蜘蛛網,雖然房間內光線昏暗,不過怎麼看都不太像是地府的樣子。
接受環境不是地府的同時,紀君卿的五感也漸漸回來了。
房間木頭腐朽的味道,池雲箏溫熱的身軀,還有他因為靠得太久有點發麻的大腿。
終於,紀君卿反應過來自己還活著,剛還如常的麵色騰一下就紅了個透。
“咳。”他假意咳嗽掩飾自己的尷尬,想到自己剛剛說的那些話,耳朵都要熱得化掉了,根本不敢去看池雲箏的眼睛。
池雲箏好整以暇欣賞了會兒紀君卿難得的羞澀,故作不知地抬手附上他的額頭。
“夫君,你臉看起來好紅呀,怎麼了?是不是發燒了?”
紀君卿愈發臉紅,正尷尬得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聽清楚了池雲箏隱忍著的笑聲。
他拂掉池雲箏在自己額前作亂的手,果不其然就撞進了那雙含笑如星的眸子。
無奈歎了聲,紀君卿自己也笑了。
“娘子何時變得這麼壞了?竟然故意捉弄為夫,是不是得為夫重振夫綱才行?”紀君卿拉了拉臉,作出一副嚴肅的表情。
然而池雲箏隻是淡淡瞟了他一眼,“夫綱?”
紀君卿立馬端正地坐起來,姿態嚴謹,糾正:“是妻綱。”
池雲箏輕哼一聲,這才勉強放過了紀君卿。
她站起身,將手遞給紀君卿,“走吧夫君,扶風撫雲他們都在等你呢。”
紀君卿抬起頭,對上池雲箏盈盈的笑臉,隻覺得心裏似有暖流湧動。
“撫雲找到了?”紀君卿問。
池雲箏點點頭,簡單說了下撫雲受傷自己給他做手術的事。
紀君卿一直看著池雲箏,等到池雲箏說完了撫雲的情況,他的目光也還是沒有移動的意思。
池雲箏眼裏露出些許疑惑,歪了歪頭看著他,“怎麼了?”
紀君卿臉上綻出一個笑容,握住了池雲箏的手。
他笑著搖搖頭,“無事,就是覺得有娘子真好。”
池雲箏唇角翹了翹,拉著紀君卿起來。
“把包子提上,給他們帶的早食。”池雲箏朝一旁桌上的包子揚了揚下巴。
紀君卿將油紙包好的包子拿過來,一邊隨口問:“娘子先去買的包子再來接我的麼?”
池雲箏眼神飄了飄,遮住一閃而過的心虛,點頭道:“對啊,昨日把你救走之後,你便昏迷不醒,我就將你藏在這兒了。”
紀君卿微頓,後知後覺想起自己還沒有問池雲箏是怎麼救的自己。
昨日他記得有十幾個士兵包圍自己,池雲箏就算能用藥將他們全部藥倒,又是怎樣帶自己離開的呢?
他和池雲箏牽著手往外走,剛打算問這個問題,忽然目光注意到自己手上包包子的油紙上有一個不是很明顯的標誌。
紀君卿定睛一看,認出那是王氏二字。
他一下想起了還在撫州的時候,清溪縣有家王氏包子鋪賣的包子格外好吃,池雲箏最喜歡的就是他家的包子。
看了看手裏的包子,又看了看身旁的池雲箏,紀君卿想池雲箏肯定是沒有注意到油紙上的標誌,否則她絕不會就這麼將從清溪縣帶來的包子拿出來。
或者說,王氏的包子鋪開到了這遙遠的西北府,但那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