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記了，他的徒兒是與眾神站在一邊的。
是的，這次，他疏忽了，他忘記了自己的巫術對他是無效的。可是，他不後悔，因為他在他故作淡漠的堅強中，捕捉到了那抹悲傷。
那個時候，氣氛一片死寂，隻陣陣回蕩著臻後撕心裂肺的慟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巫索望著巫齊，竭力保持著那一貫的淡漠，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師傅，再強大的生命，都將逝去。活太久，人生會變得索然無味。”所以這一切，都該結束了，他長久的生命，該終結了。
他自己是知道這一切的，他是知道活太久會變得格外空虛的。
否則，他現在就不會露出那抹會心的笑。
驀地，巫齊似是無法堅持著站立下去，顫抖了下。然而他沒有倒下，而是用盡了全力，點了點頭，“是啊，師傅活得太久，漸漸迷失了自我……可是，師傅不後悔。”說著，他又會心一笑，這次的笑中，竟有了幾分老人特有的慈愛。
那時，巫索隻感到，自己的心被冰刃一寸一寸洞穿。
他忽然想起，曾經那些悲愴的蒼涼的時光中，與巫齊相依為命的日子。曾經，他還在巫界，他們都無依無靠，便生活在一起，索然而寂寞。可漸漸地，他們相依為命。那個蒼老的男子會為了他親自下廚，會像個父親一樣，在深夜陪伴他入眠。
那些時光，那麼遙遠，此刻卻曆曆在眼前。
“因為，師傅遇到了你，徒兒。”
望著恍惚至極的巫索，巫齊又淡淡一笑，如此說道。驀地，又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巫索吸進滿腔的血腥味，終於再也忍不住，流出兩滴熱淚。風吹亂他漆黑的發絲，將他的側臉遮擋住，除了巫齊，沒人能看到那時他的神情。
“師傅不後悔，也不怪你……因為師傅解脫了，終於解脫了……”
望著巫索淚流滿麵，巫齊又斷斷續續說出這樣一句話。就在這時，貫穿他胸膛的白魂倏地化為清風，彌散在了空中。他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倒了下去。
巫索隨即跪下，將那具蒼老不堪的身軀抱在腿上。
他想，如果沒有他，他早已被神當做私生子誅殺，他活不到現在。可是，他沒有辦法，自從加入那支團隊，他就注定了要與他對立，與曾經那個與自己相依為命的人對立。那些不幸，那些恩怨，必須要了結，他的師傅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而隻有他，能了結他。
“啊！——”
就在這時，又一聲呐喊從臻後口中迸出，她仍舊悲傷至極。巫齊的目光這才從巫索的麵上，轉移到她的麵上，見她泣不成聲，心底滿是心疼，還有歉意。
“臻兒，對不起……”
深呼吸一口，他溫柔又歉然地說道。
除此，再無其他。
也許，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也許從一開始決定要等她，他就錯了。喚醒她對前生的記憶，更是大錯特錯。也許，就讓她做神後，也是好的，也許那樣的生活倒是快樂的。他犯下太多錯，釀造了太多不幸，他必須要償還。
“不，不要！——”
然而臻後仍舊是無止盡的悲傷，不顧一切放聲呐喊，仿佛思緒早已被抽離。
終於，緊接著，巫齊再沒有力氣說什麼話，最後望了一眼那個女子與巫索，緩緩閉上了眸子。唇角的笑，卻安詳而滿足。
死去的巫齊，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壽終正寢的老人。
那一霎，巫索也再不能抑製，爆發出一聲低低的呐喊，帶著無盡的哀傷。他多麼希望，就如他所說，那個男子冷酷至極，冷酷到沒有弱點。
可他終究，冷酷得不夠徹底。
此刻，除了他與那個女子的慟哭聲，再無其他。
沉寂，濃重的沉寂，將每一個人的心都團團包裹，作勢要碾碎它們。就在這時，跪倒在地上的巫索，抱起那具蒼老冰冷的身軀，緩緩站起了身子。背對眾神，他麵朝窗口，背影一貫的淡漠不驚，此刻還有著絕然，離別時的絕然。
一切都結束了，他該離開了。
就這樣，下一瞬，他的身影憑空消失。
就仿佛一陣青煙，彌散在風中，無影無蹤。
這個巫界占卜師，這個習慣了用淒哀與淡漠武裝自己的男子，在親手將自己的師傅一劍刺穿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一切都沒完。
不知過了多久，臻後不再哀傷，也停下了慟哭，緩緩站起了身子。她的身軀劇烈顫抖著，單薄而脆弱，仿佛禁不起風吹，下一秒便要再度倒下。可那時的她，是無比的倔強，與那個占卜師離去時一樣，還有絕然。
隻是她的絕然，更加徹底。
驀地，她深呼吸一口，目光卻不望向任何人，渙散至極。在眾神的注視下，她緩緩轉過身去，邁開了腳步，旋即張開了雙臂，似是迎接寒風與月光的洗禮。
那一霎，雪猜測到了什麼，倉皇地睜大了眸子。
“不！——”
他倉皇大喊，旋即奮不顧身朝她奔去。因為巫齊已死，他的巫術也失效了，結界與屏障都失去了作用。然而奔過去時，他還是晚了一步，臻後已縱身一躍，從窗口跳下了這座高聳入雲的古塔。雪跪倒在窗口，伸出的手就這樣僵在半空中。
寒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將他的麵龐吹得冰寒而凜冽，一片蒼白。
他知道，臻後的死，又將開啟一場災難。
“啊！——”就在這時，身後一聲滿是動容的呐喊，喚回了他的思緒。他深呼吸一口，不再望著窗外月光淒清，將半空中的景色照耀得宛若天堂，而是回過頭去，望向那個呐喊痛哭的女子。
那個時候，小零也終於忍不住，將內心壓抑的悲傷與倉皇盡數呐喊出來。
然而除了她，還有仍舊怔怔坐在地上的神之焱，其他幾個人全部滿麵肅然。肅然著，雪走到小零身邊，伸出雙手，徒手捏碎了她手腕上的鐵環。
就這樣，小零恢複了自由。
就在這時，玉狄剛毅的聲音傳來，“主子，我們是不是要盡快離開這裏？”
雪強大依舊，卻許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