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
破曉的陽光穿越蒼穹,天邊漸漸變得火紅鮮豔,一輪全新的驕陽終於取代了那抹魚肚白。山邊的地平線,那般耀眼。眾神陸續都跪倒在地上,而他們的中央,隻留下一灘刺目的血跡。
女子早已化為香煙,殞命了。
風中,也許還彌漫著那縷暗黑色的香煙。這是她臨終之前,對眾神,對曾經的同伴留下的唯一一個存在過的證明。
除此之外,她隻留下一句,與生死別離毫無關係的話語:
“真正的敵人,是巫齊。”
——
放眼望去,黎明的天空下,一切泛著不真實的光芒,金燦燦的,那般不真實。無疑,這是充滿希望的一天,至少看起來是。也不知過了多久,眾神仍舊保持著方才的姿態,跌坐在雪地中,目光落在夜消失的地方。
又冷……又痛……
那是那個時候,小零唯一能感受到的。
眼淚止不住地流,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隻是望著夜消失的地方,感到心底那般悲傷,那般無力。她回想起夜臨終前那抹充滿了祝福與歉然的笑,幾乎泣不成聲。
這不是她想看到的結局,不是。
直到夜死去,她才知道,原來她對她的那些恨意,如此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得能如此容易得便煙消雲散。
又不知過了多久,小零忽而抬起頭來,緊緊注視著對麵雪白的男子。眼淚仍在流,她卻竭力看清了他的容顏。驀地,她直起上半身,跪在地上一點一點朝他移動去。
到了可以碰觸到他的距離,她倏地停下,旋即又抬起手來。
那時,眾神全部都恍惚著,誰也沒有在意小零的異樣。包括雪,他也沒有在意,那時的他一直在低頭望著地麵。直到小零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他才回過神,怔怔地抬起頭來。
“主子……”
與他四目相視,小零忍不住細語呢喃,神色滿是恍惚。那雙渙散的眸子,此刻仍在止不住地湧著淚水。雙手也顫抖不已,但她倔強地要抬起手,將他麵上的血花抹去。
隻是,在即將碰觸到他的那一刻,她的手指卻向上移去,移到他的眼角。
她分明從那裏,捕捉到了閃爍著的某種光芒。
然而這次,他捉住她的手。
雪注視著眼前失神的女子,在她的手指即將碰觸到自己的眼角時,驀地將她的手握住。她的手好冷,那股溫度幾乎貫穿他的心底。似乎是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住,她哭得愈發洶湧。
終於,他再也忍不住,那般用力地將她擁進自己的懷中。
“奴兒乖,不哭。”
雪不再失神,而是恢複了常態,無比溫柔又寵溺地安慰著懷中的小零。
晨光的照耀下,他們像是一對無言的戀人,卻將擁抱演繹得那般動人。小零倔強地點點頭,將臉整個埋進他的胸膛,卻忍不住流出一滴又一滴的熱淚。
她許久沒有如此哭泣過了,也許,她壓抑了一年多的悲傷太需要發泄了。
遠遠望去,他們像是迷失的孩童,互相取暖,依偎在雪地中。
孤獨而溫暖。
——
沉寂,又不知持續了多久。
這次終於有人不再保持不動,而是靜默地站起了身,是潭女。在悲傷過後,她終於站起身,悄然脫離了同伴的身邊。不,應該說是,昔日同伴的身邊。
隻是轉過身,背對眾神朝茫茫前方走去時,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再一次哭了。
這次,是為身後那群昔日的同伴流淚。
也許夜是對的,她該醒悟了——他們,都是她的同伴。可是,她醒悟得太晚,在醒悟之前,她犯下了太多罪過。對她的妹妹,對她的同伴,犯下了一生都無法贖清的罪過。
“潭女。”
然而,一聲剛毅的呼喚,驀地從身後傳來,令潭女頓住腳步。
這個聲音,曾令她魂牽夢縈。可是某一天,夢碎了。夢醒過後,她每每回想起這個聲音,想到的都是那一句絕情的話語——這樣的你,隻會讓我厭倦。
在無數個夜晚,這樣的話語令她一度崩潰。
可是如今,在她即將離去的時刻,他叫住了她,剛毅又溫和地。
為此潭女愣住,眼淚卻更加洶湧地流。果然,轉過身去,她望到了那張剛毅冷峻的容顏。雖然視野一片朦朧,但她還是看到了,那張容顏上漸漸浮起一抹笑。
溫柔的,甚至滿是包容的笑。
他從沒有對她如此笑過,也許是因為,曾經的他還沒有看透自己的心。
潭女再次怔住,單薄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望起來脆弱又無助。可她死死咬住下唇,忍住了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另一邊,眾神心事重重,誰也沒有注意他們。
“回來吧。”
驀地,玉狄再度開口,短短的三個字,卻那般溫柔,輕聲而有力。這次,潭女是徹底怔住,思緒被短暫地抽離,隻淚水不停地流。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從緊咬的唇中發出啜泣的聲響。
回來吧……
對於如今的她來說,這是多麼奢侈的字眼。
良久,潭女愈發動容,隻是她不再望玉狄,而是低下頭去。
然而緊接著,她絕然而然轉過身去,跑走了!
“……”
那一霎,玉狄一怔,本能般邁起腳步追上去。然而,追了幾步,他卻停了下來。緊緊凝視著那張跑遠的淺藍色背影,他一貫的剛毅,沒有落寞,反而有一股堅定。
他知道,如今的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歸隊的。
作為曾經的愛神殿大小姐,作為曾經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守護神,她會不顧一切選擇去流浪。
繼續那場從前半生開啟,隻是暫停了幾千年的流浪。
而他,已經決定——
結束這場征程後,也繼續那場暫停的流浪。
這次,隻為追尋她。他堅信,某一天,也許是寒冬的清晨,也許是深秋的午後,又也許是盛夏聒噪的夜晚,在茫茫人海,他會再度邂逅那抹淺藍色的身影。
像是幾千年前那樣,在流浪的征程中,邂逅那抹別樣的清冷。
……
“玉狄,你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
“我沒有家,一直在流浪。”
“其實我也是……”
“我們也該尋個歸宿了。”
“是啊,一直這樣流浪下去,何處是頭?對了,你聽說過嗎,不久千年一度的狩獵大會就要開始了。不如,我們都去參加吧?”
“那得看我的傷能不能好……”
“放心吧,還有幾個月呢,金創藥效果又很好,一定可以痊愈的。”
……
也許,某些東西,一直都未改變。
一如他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