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海底本是聖域，此刻卻一片荒蕪。
那個淡和如黎明的女子佇立在那片荒蕪中，神情是罕見的恍惚。她回想起那一夜，回想起那個男子的目光，遲遲沒有下手。望著眼前昔日的同伴，如今的仇人，竟下不去手。
她還是輸了，在這個強者雲集的世界，她變得再強，終究還是輸了。
“還不下手？”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女子驀地開口，喚回她遊離的思緒。她這才回過神，終於神色不再恍惚，而變得有一絲黯然。下一秒鍾，她忽然收回黑魂旋身掠起，一轉眼掠回了大殿中央。
“有我在，你們別想動人界分毫。”
站穩後，她昂然地抬起頭，說出這樣一句話，滿是壓迫感與威懾力。她無法手刃自己的仇人，至少，可以保衛自己的故鄉。人界是她的故鄉，雖然已了無牽掛，但她還是要保衛。
她沒有十足的把握消滅敵人，但至少，有把握與他們同歸於盡。
雪，我看到沒有你的世界，滿是淒涼。我不願留在這樣的世界中，苟延殘喘。
接下來，潭女怔了許久。她方才猜到她下不去手，故意問出那樣一句話。可是，她沒想到，她竟然要與他們同歸於盡。是的，同歸於盡，從她悲壯的神色中她就猜到了。
她還是低估了她，這個女子的勇敢與倔強，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可是，她卻為什麼下不去手殺掉她？
夜呢，她也是她的仇人，她下不去手殺自己，也許是念在昔日同伴的情分上。
可是夜呢，她為什麼也不殺她了？
至於為何不殺夜了，其實小零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也許是因為，她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對仇恨與恩怨都看淡了。在麵對死亡的時候，那些不過是過往雲煙，她如今想做的，就是盡早與那個男子團聚。
就算報了仇，又如何？
她現在，隻想與他團聚……
那時的小零，自然沒想到，就在那一天，他們真的團聚了。
不是在那片天堂，而是在這片人世間。
——
後來的情況一片混亂，小零被潭女率領著魔兵圍攻，漸漸不敵。魔王自始至終都是坐在寶座上，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態，就好像根本不覺得被圍攻的小零有任何勝算。
而他的腳下，那個孤傲黑暗的女子一直孤立著，好似已被石化。一雙漆黑的眸子，愈發的渙散，卻還有深不見底。
頭一次，她有望掙脫那個巫師的束縛。
隻是巫齊的束縛實在太強，她即便是用盡全力，也隻能保持著不動，保持著這個姿態不衝上去一起圍攻那個女子，而沒有辦法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
形勢向著對魔王有利的方向發展，很快，小零被團團包裹，連掙紮的餘地都不再有。
然而，在戰鬥緊張到了極點時，自大殿上方，飄忽地傳來一聲呼喚。
“零兒！——”
那是一聲些許倉皇又擔憂的呼喚，卻一貫的淒哀，令她頓時愣在原地。記憶中，一張淒哀孤獨的身影疏忽閃現，令她許久沒有回過神。直到一張漆黑的身影從天而降，降落到她的身邊，她才回過神，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子，叫道：
“巫索……”
是的，來者正是巫索。
那是在戰場中央，二人久違地對視在一起，一霎間周圍的一切都化為烏有。
巫索的到來，扭轉了局勢。隻是二人沒有乘勝追擊，而是逃走了，畢竟這場戰鬥再拖下去，隻會對他們不利。他們應該等眾神聚齊了，再來進行這場神魔之間的戰鬥。
如今，還是逃走比較好。
隻是在邁出魔殿大門之前，小零倏地頓住腳步，些許錯愕地回過頭去，仿佛在望著空中某一點。
冥冥之中，她敏銳地感受到了一抹酷似巫索的氣息。
同是巫人的氣息，神秘莫測，隱藏在空氣中，竟像是死神。
但她沒有耽擱太久，很快便回過神來，跟隨著巫索逃離了魔殿。兩人疾走了很遠的路，才漸漸放慢了腳步。那是絢爛神聖的海底世界，她望著眼前那斑斕的色彩，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停住。
“巫索。”
旋即她將目光定在那張淒哀的背影上，輕輕叫了一聲。
巫索聞聲停下，回過頭來，狐疑地望著她。
她這才深呼吸一口，問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驀地，巫索一怔，旋即回過神來，又了然一笑。因為離那個女子有點遠，他向後退了幾步，走到她的身前，望著她，綻放了一抹神秘又欣慰的笑，“當然是來救你，還有，帶你去見一個人。”
“……”
那一霎，小零怔住。
帶她去見一個人？什麼人？
不知為何，那時的小零莫名就覺得恍惚。就好像，那個人她認識，不但如此，是非常熟悉的人。就這樣，她的心緊張不安地跳動起來，很快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來，她沒再說什麼，隻跟著巫索靜靜地朝海麵掠去。
很快，二人脫離海麵，四周被空氣充斥。
她這才發現，外麵的世界，下雪了。
站在海麵之上，她望著眼前那飄雪的畫麵，瞬間便忘記了呼吸。純白的，冰寒的，凜冽的雪，此刻正紛紛飄下，暈染了她荒蕪淒涼的夢境。那一霎，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雪的氣息。
微微仰起頭，頭頂夜空璀璨依舊。
後來，也不知走了多久，她與巫索終於從大海中央，走到了海邊。
遠遠地，她便望到，浪花迭起又破碎的海邊，佇立著一張挺拔高大的身影。漫天雪花飄舞在他的身邊，黯然失色。他才是真正的雪，雖靜默不動，卻主宰了一切。
遠遠望去，他仿佛與漫天的大雪融為一體。
望著那一幕，她的心泛起靜謐的涼，那般久違，那般動容。
她怔怔地，卻倔強地迎風走去，麵龐一陣冰涼，她這才驚覺自己已淚流滿麵。伸出手，她甚至想要觸碰下他，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像那漫天的大雪一樣，一碰即化。
一片恍惚之際，她聽到他聲線似泉，靜謐溫柔的呼喚。
“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