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兩人很快便找到了那幾個市井流氓。
那時的他,身材已經挺拔又結實,又因為長時間的孤身一人的生活,氣質很是沉穩,沉穩到令人不寒而栗。或許正因為這樣,那個雪白的少年躲在他身後,瞪著那幾個欺負自己的市井流氓,卻毫無畏懼。
大雪紛飛的街頭,行人並不多,看有人要打架了,也都隻是匆匆走過。
那幾個市井流氓一下子便認出了躲在他身後的少年,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這不是那個愛哭的小鬼嗎?!”
笑著,其中領頭的那個還抬手晃了晃少年的午飯。
少年瑟縮了一下,卻因為很是信任他,並沒有落荒而逃。他清楚地感覺到,少年緊緊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好像把他當成了依靠。那一霎,他感到那股熟悉的熱流,再次淌過心間。
為此他再次罕見地淺淺一笑,回過頭來,對少年輕聲道:“放心吧,交給我。”
少年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根本連想都沒想,就選擇了相信他。
“在這裏等我。”
丟下這句話,他便朝那幾個流氓走去。
四五個流氓將他團團圍住,然而他孤立在他們之間,望起來淡然沉穩,不慌不忙。這邊少年緊張兮兮地看著他們,遠遠望去雪白的身影能與這冰天雪地的環境融為一體。
後來他隻簡單幾下子,便解決了他們。
將午飯還給他,那幾個市井流氓便互相攙扶著落荒而逃。
“哇,大哥哥好厲害!——”
他們一走遠,身後立刻響起少年稚嫩清脆的聲音。少年興奮地跑過來,望著他,再次兩眼放光,一張稚嫩卻姣好的麵容上掛著自豪又崇拜的笑。
這樣純真這樣好看的笑,一下子便喚醒了他那顆麻木的心。
他本以為,他的人生已經索然無味,他活在這個世上,隻有仇恨支撐著他。從來沒有人會為他喝彩,會為他的存在興奮、雀躍。可如今這個少年,卻自豪又崇拜地望著他,讓他頓覺被信任被依賴的溫暖。
為此,又是破天荒地一笑,他將午飯遞給他,是幾個籠湯包,猶自溫熱。
“快趁熱吃吧。”
他很少關心人,此刻,卻對一個少年流露出關切的神色。
“謝謝大哥哥!不過……大哥哥大哥哥的叫,好麻煩哦……要不以後我幹脆叫你哥,好不好?”少年接過午飯,沮喪又期待地問道,仍舊兩眼放光。那是特屬於年少之人眼中,純真的光芒。
他一愣,“哦?你想一直跟著我?”
少年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很是真摯。
他再次愣了,下意識地問道:“為什麼?”
“因為大哥哥,哦不,哥你很厲害,跟著你我一定再也不會受欺負了!”
“為什麼不去依賴自己的親人?”
親人……才是自己至親至愛的人,為什麼他不去依賴自己的親人,反而依賴他這個認識了才僅僅一刻鍾的陌生人?有的時候,他也非常想依賴自己的親人,可是……他根本沒有親人可以依賴。
“我的親人?我沒有親人……我的父親走了,我就是出門來找他的……”
他又是一愣,那一霎,目光有些被大雪迷蒙。
看來,這個少年跟自己一樣命運多舛啊。
也許是在他身上捕捉到了同病相憐的意味,他對這個雪白的少年更是產生了好感,為此點了點頭,“那好,以後我會保護你。隻要有我在,絕對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就這樣,他稀裏糊塗地就認了一個弟弟。
——
後來,他們在人間相依為命。
他過了一百年流浪一般的生活,根本沒有家,有錢了就住客棧一日三餐倒也能吃齊,沒錢了就露宿街頭有時一天隻喝一碗粥。可是,那個少年似乎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在剛開始上路去尋找父親時,他根本吃不消。
還是冬季,有一天竟然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雨,他們來不及避雨,渾身濕透,就是那天晚上他發高燒。
深夜,甚至已經昏迷不醒。
一向沉穩的他一下子便慌了,他自己很少生病,就算生病了因為身體底子好,咬一咬牙也就扛過去了。可是如今是別人生病了,而那個人還是他這輩子最親的人。
是的,親人,他早就在不知不覺之間,將少年當做了親人。
情急之下,他背著少年冒雨趕到一家醫館,卻因為沒錢,被拒絕救治。他急了,恨不得一劍將整座醫館掀平,然而他忍下來了。身體中流淌著守護神血統的他,竟然放下高傲,苦苦哀求醫生救一救自己的弟弟。
後來,醫生終於答應了,代價是他留在醫館做一個星期的苦工。
冰天雪地裏運藥材,劈柴、掃雪,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淪落到這步田地。然而一想起那個雪白的少年,他就牟足了勁幹活,心底沒有不甘,隻有滿足。
他得救了,他做的這些都值得。
三天後,少年痊愈了。
那一日的陽光格外燦爛,這對兄弟聚在庭院,他掃雪,他就陪伴在他的身邊,笑容純真,一如頭頂的陽光一般燦爛。
“哥,我就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謝謝哥為了救我,自甘在這裏掃雪!”少年雖然稚嫩,一顆心卻明亮得很。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很厲害,以至於很高傲,這種活豈是他願意做的?可是他為了救自己,放下了自尊。
從那個時候起,少年更加依賴他。
然而兩人都不知道,他們就要分別。
他笑笑,沒有說話隻低著頭掃雪。
自從認識了這個少年,他就變得越來越愛笑,笑容也越來越燦爛。他是他灰暗的生命中,唯一的光芒。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之間,將他當成了至親的人。
“嘿嘿,哥,要不要我幫忙啊?”
忽然,少年俏皮笑笑,有些神秘。
他一怔,抬起頭來定睛望著他不語。少年再次“嘿嘿”一笑,忽然揮起右手。就在這時,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滿地的皚皚白雪,竟然瞬間都消融於水,很快連水都蒸發了,仿佛這裏根本沒有下雪。
他瞠目結舌,滿臉驚訝地盯著他看。
他早就猜測到這個少年不是普通人,可如今一看,還是被嚇了一跳。
真是不簡單的少年啊……
然而他沒有過問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麼,就像他也從不過問他究竟是誰,為何已經一百歲卻還很年輕一樣。
——
三年後。
他一百零三歲,而他十八歲。
他依舊是那個沉穩甚至望起來有些冷漠的男子,他依舊是那個明明有著非凡的力量,卻連幾個市井流氓也對付不了的愛哭少年。三年的時光,對於他們來說,倏忽而過。
然而他們卻早已是彼此的親人,對彼此的愛,早已深入靈魂。
他用生命愛那個叫做阿索的少年。
但是三年後,他們便分別了。
仍舊是冬季,仍舊是大雪紛飛的時節,淒清的街頭,他再次被眾神作為私生子誅殺。眾神好像沒有認出那個雪白的少年,將他們團團包圍,那個時候,不論是他還是少年都慌了。
這次眾神好像下定了決心要置他於死地一樣,看得出來他對那個少年感情不一般,竟直接綁架了少年威脅他,讓他不敢輕易行動。
少年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勢,縱使自己一直信任的哥哥就在身旁,也慌亂了起來。
為此“嗚哇——”,他放聲大哭。
那個時候,有一位神將長劍架在少年的脖子上,他雖然行動自如沒有被綁架,卻不敢輕易動彈。此刻見少年大哭了,更是心急如焚,“阿索,不要哭了!我不是教過你一些功夫嗎,現在正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機會啊!”
這三年來,他是教過這個少年一些功夫,可是都隻是一些簡單的防身功夫,要想用來對付諸神,未免太可笑了。他會這樣說,完全是為了穩住少年的情緒,他這樣大哭下去,也不是辦法。
然而誰知,在這種危急關頭,少年隻大哭個不停。
眾神可沒有多少耐心,終於將他也綁架住,對麵隻留下一位神綁架著少年,警告他:“你要是敢動,你的弟弟就沒命了!”其實眾神的目標隻有他,雖然這個少年叫他哥哥,但是眾神都知道他們不是親生兄弟。
他們暗中調查過他與這個少年的關係。
本來想反抗的他,一聽這話不敢再動彈,隻得束手就擒。
也許……這就是他的一生了吧?
他這一生,沒有親人,沒有牽掛,有的隻有仇恨。父親和母親相繼離去後,他的人生一下子灰暗下來。是他,是他照亮了他的生命,是他令他感受到了美好與溫暖。
他用生命愛他。
“阿索,不要再這麼愛哭了……要盡量變強,知道嗎?這樣……就算以後沒有大哥的保護,你也能一個人活下去。”
他笑著,有些苦澀,用僅剩的一點時間囑咐那個少年。
一聽他這樣說,少年更是哭得一發不可收拾。
“不許你們殺我哥!”
然而少年哭著哭著,竟似爆發了一般忽然如此大吼,然後竟一下子推開敵人奮不顧身朝他奔來!
他大驚。
“別!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