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那正是夏季,雖然已經七八點鍾,天色卻尚早。盛夏的夜晚悶熱之中卻也透著絲絲涼爽,風一吹,拂麵而來夏季的氣息,熱情亦溫柔。淺藍色的天空下,兩張身影相繼出現在風中。
見男子吃完要走了,潭女趕忙追出去叫住他。
風中,那張剛毅的剪影有些冷漠,及膝的漆黑發絲微微飄舞,纏繞在一起,仿佛流瀉開來的黑沙。
他望起來不是那麼好接近,可潭女還是叫住了他。
聞聲他停住腳步,淡漠地回過頭來,望著潭女神色不驚,也沒有說話,就這樣望著她。那一霎,潭女淺淺一笑,聲音一貫的清冷,此刻口吻卻少了平日裏些許的戾氣,“謝謝……”
然而這邊男子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仍舊聲音冷漠。
“我隻是嫌他們太吵。”
抬起頭,潭女終於與他直視,然而看清楚他的麵容後,目光變得有些閃躲。這個男子很俊朗,不,可以說是峻冷,似乎堅強又剛毅。隻是,他隻有一隻眼睛,狹長的眸子冷酷的眼神,這般吸引人卻也叫人不寒而栗的眼眸,隻有一隻。
也不知是怎麼了,他的左眼戴著眼罩。
“敢問閣下守護神的代號?”
但潭女也沒有在意,眼前的男子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經曆必定不簡單,否則氣質也不會如此的剛毅沉著。她自己不也是有過去的人嗎,不也不希望被人探究嗎,何必過問別人的。
所以最終,她隻是如此問道。
男子再次一怔,心知是發絲的長度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不過怎麼說眼前的女子也是守護神,八成也是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氣息不同尋常。為此他也沒有太驚訝,隻淡淡地回答:“玉。”
潭女點了點頭,玉神嗎?
“在下水神,代號水。”
後來男子沒有再說話,頭也不回轉過身去走了,然而不知為何走得不穩,在下台階的時候身子晃了一晃差點跌倒,幸虧潭女手疾眼快過來扶住他。
“小心。”
在她的攙扶下男子平穩地邁下了台階,雖然出了意外,神色卻仍舊不驚,絲毫的起伏都沒有。隻是望了潭女一眼,微微點了下頭以示謝意,然後再次轉身欲要離去。
然而潭女可沒放他走,終於她鼓足勇氣追上去,些許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受傷了吧?”
“……”
男子腳步一頓,回過頭淡淡地注視著她。
——
“我這裏有一瓶上好的金創藥,看在你幫過我的份上,如今我送給你。這可是祖傳的,效果非常好。”
樹林中,某座四周燃燒著火把的木屋,那兩位守護神在這裏歇腳。裏麵有一些柴火堆,玉神就躺在上麵,而潭女則跪在他身邊,神色有些焦急地從懷中掏出一枚藥瓶,說道。
此刻已經夜幕降臨,天黑透了,樹林中更顯寂寥。
剛剛她問他是否前不久受過傷,他果然閉口不提,隻淡漠不驚地向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竟然一直跟著他。他也沒有理會,雖然受了傷,腳步卻邁動得飛快。
天黑的時候,兩人竟走到一片樹林來了。終於男子也支撐不住,竟眼前一黑往地上栽去,幸虧潭女動作敏捷扶住了他。
見不遠處就有一座木屋,她便拖著他朝那裏走去。
此刻,玉神的意誌已經恢複了清晰。
微黃的燈火下,他注視著那枚藥瓶,神色有些莫測。接過來,又細細端量了一番,剛毅的容顏上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那是個……有些了然的笑。
“你果然就是剛剛眾人口中議論的那個少女。”
他說得很隱晦,彼此卻都心知肚明。
潭女愣住,錯愕地睜大眼睛,隻聽他又道:“這是愛神殿祖傳的金創藥,外人不可能會有。”他雖然不是愛神殿的人,但是他見多識廣,什麼沒有見過,什麼是他不認得的。
片刻的沉默,氣氛有些死寂。
然而不一會兒,那個男子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放心,我沒有精力管別人的閑事。如今我們也算熟識了,以後你可以直接叫我玉狄。這瓶藥,我就收下了,日後我會慢慢還你人情的。”
終於潭女蒼白的麵孔閃過一絲雀躍,他不但不會探究自己的過去,他的言外之意還是——
以後他們就是朋友了?
“你也可以直接叫我潭女。”
為此她笑道,笑得欣然。
然而那瓶藥的用處出乎了她的意料,剛剛她斷定,他的傷明顯是在腿上,可是,他卻將藥用在了那隻看不見的眼睛上。可能是把她當成了朋友,他毫無顧忌,在她麵前摘下了眼罩。
那一霎,潭女倒抽了一口冷氣。
左眼眼角到額頭,一條深深的傷痕,暗紅色的,尚沒有愈合。
如果她猜得沒錯,這個男子前不久,剛進行過一場慘烈的戰鬥。但她沒有過問,那一晚他們雖然心知彼此都是不平凡的人,卻誰也沒有過問彼此的秘密。
深夜,玉狄已經好受許多,兩人靠在牆邊坐在柴火堆上,氣氛很靜謐。
“玉狄,你的家在哪?我送你回家吧。”
“我沒有家,一直在流浪。”
“其實我也是……”
“我們也該尋個歸宿了。”
“是啊,一直這樣流浪下去,何處是頭?對了,你聽說過嗎,不久千年一度的狩獵大會就要開始了。不如,我們都去參加吧?”
“那得看我的傷能不能好……”
“放心吧,還有幾個月呢,金創藥效果又很好,一定可以痊愈的。”
——
後來,她與玉狄如期去參加了狩獵大會。
就是在那場盛宴上,他們結識了雪神。
曾經她與妹妹口中的那個雪白的少年,早已蛻變為一個資深的守護神,也不知是經曆了什麼事,氣質變得如雪一般冰寒又凜冽,比玉狄還要讓人難以接近。不過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經曆過那場與夜神的愛戀,也沒有經曆那場與她的千年分別。
所以隻是性子冰冷,還沒有如今的狂傲,甚至殘暴。
她曾經還在瞧不起他,以為他的名聲都是靠家族勢力打響的,但是經過那場大會,她是真心敬佩他。
在某個雪花紛飛的夜晚,她與那個男子跪在雪神麵前,親手斬斷三千青絲,從此做了他的奴仆。
此後二人就一直留在雪神殿,總算是有了歸宿,結束了流浪的生活。
再後來,很長很長時間過去了。
在她的記憶中,那張青澀稚嫩的容顏已模糊不堪。有了玉神與雪神的陪伴,她認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她。可是,就在兩百年前,她出現了。雪神第三個奴仆,愛神——青兒出現了。
那是個純真愛笑的少女,一身青色紗裙,幾乎可以與記憶中的身影重疊。
經曆過千年前那場愛神殿大屠殺的人都以為,那是愛神殿二小姐青兒的轉世。
潭女也如此認為,因為這個丫頭的確隻有十幾年的仙齡,如果真的是青兒本人,如今應該已經幾千歲了才對。也許,她的妹妹已經死了……可是上天給了她懺悔與彌補的機會,於是將她的轉世送到了她的身邊。
“姐姐!”
那是她們第一次見麵,她卻張口就喊她姐姐。
她愣住,心底波濤狂湧,卻竭力鎮定下來,“為何叫我姐姐?”
少女笑得單純燦爛,一邊回想著什麼似的一邊回答:“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叫啊!我記得我以前有個姐姐,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了,她就不見了。她跟你一樣,就喜歡穿一身淺藍色的紗裙!”
“可我畢竟不是你姐姐……這樣好了,你不是一直崇拜雪神嗎?以後你就留在這裏跟我一樣,做他的奴仆,做我手底下的丫鬟,如何?我可以為你主持成年之禮。”
“真的嗎?太好了,我願意!姐姐!”
“嗬嗬……這丫頭。我們也算投緣,不如你做我義妹好了。以後我們就是結拜姐妹。”
“啊,真的可以嗎?!義姐好!”
“不過在外人麵前你還是要叫我潭嬤嬤,你隻是我手底下的一個小丫鬟,照顧主子的日常起居,可記住了?”
“青兒記住了!”
就這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就莫名其妙收了這個少女,還認她做了義妹。可能是因為,再次見到她,或者再次見到她的轉世,她比任何人都要慶幸。
這個丫頭不知道她的過去,不知道她曾經犯下的罪過。
她可以在她的身上,懺悔自己的罪……
——
考驗夢境中,潭女跌坐在地上,早已淚流滿麵。
那些塵封的過去,那些慘痛不堪的回憶,她曾經用了多久的時光,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漸漸忘卻,才漸漸塵封?如今,竟然被如此殘忍地揭露在自己的麵前。
有的時候,她會想——
如果當初那個神秘老人沒有喚醒她的記憶與力量,她並不知道那些真相,沒有拋棄,沒有屠殺,沒有流浪,她如今是不是還活在昔日的愛神殿,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與她的妹妹,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
而不是像如今這樣,置身黑暗,連麵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
可這是如果,她們的人生——
早已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