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的談話並沒結束。
小零點點頭,表示她不會說出去。她也知道,這件事對於雪來說,無疑是一條血淋淋的傷疤。就算玉狄不囑咐,她也不會在他麵前提起。隻是,她要如何淡忘?
這樣悲慘淒涼的故事,恐怕連時光都無法淡忘。
就像曾經在禁地中,巫索對她講過的那個故事,在她記憶中,這個故事還清晰如昨。
如果,有些事可以輕易忘記,不管是誰,現在都會活得開心許多。
良久,小零還是思緒萬千。玉狄卻話鋒一轉,打破了沉默。隻是沒有緩和氣氛,反而令氣氛陷入緊張的境地。這句話一出口,那個女子赫然扭過頭來,錯愕地睜大了眼睛盯著他。
“小零,不要和月神走得太近。”
他卻隻是望著前方,口吻剛毅又淡然。絲毫的異常都沒有,隻是眉角那塊淡淡的疤痕,隱約散發出絕殺。一提到月神,那張銀灰色的剪影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不知為何,總是神秘到了危險。
小零完全錯愕了,但她很快鎮定下來,扭過頭去神色變得倔強。
“為什麼?”
因為信任流玥,因為將他當成了摯友,當他被質疑的時候,她不可控製地倔強起來。她才不要故意疏遠月,他對她那麼好,她為什麼不能和他來往?
見狀,玉狄無奈地歎息一聲。
他就知道,這個女子不會容易妥協,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相信那個神秘孤寂的男子。
“我總能在他的身上,感覺到殺氣。”但他還是要說,這是他的職責。他是雪神的奴仆,那麼保護他的愛人,自然也是他的使命。所以,他必須要提醒她,好讓她自己也對月神心存警惕。
“殺氣?”
小零愈發錯愕,倔強卻不減。
玉狄這話,是什麼意思?
“尤其是對主子,他的殺氣很重。”神色愈發絕殺,玉狄冷酷地回答。沒錯,有好幾次,他都感覺到了月神對主子的殺氣。而且,非常濃重,就好像,他與主子之間有著血海深仇。前段時間還好,尤其是這幾天,那股殺氣已經令他無法忽視。
“你、你的意思是說……他想殺主子?”
這次,小零完全是被嚇住了,滿臉驚愕。如果這是真的……天哪,那雪豈不是很危險?可是,她怎麼也不能想象,那麼溫柔的一個男子,會時刻想著殺掉自己的同伴。等等,如果他根本就沒將眾神當成自己的同伴呢?
想著,小零竟微微哆嗦起來,背脊發涼。
然而對他的信任剛一動搖,她忽然想起三天前那晚,他們在黎明之際,雨幕重重的時候,站在房簷下的談話。那時的他,多麼溫柔,多麼真摯。她絕對感受到了他的真心,沒錯,他的心其實很真。
別看他是個神秘又孤寂的人,可是,他的心很真。
“也許,隻是有殺心。”
良久,玉狄再次開口。至少目前為止,月神還沒有做過對主子有威脅的事情。為此他斷定,也許,他隻是有殺心,並沒有付諸行動。但是以後會不會如此,就無法預料了,還是小心得好。
終於,小零再也忍不住霍然站了起來,“我、我要回屋了,這裏好冷。”她隨便找了個借口,幾乎是落荒而逃。她不要再聽他說了,她怕再聽下去,對月的信任真的會動搖,然後蕩然無存。
那是第一次,小零意識到——
其實月神,雖與眾神並肩作戰過,卻並沒有完全融入這個團隊,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他對於眾神,心生殺機。
眾神對於他,心存芥蒂。
可是,她還是選擇相信他……
——
寢室中,一片寂靜,小零卻再也坐不住了。
她本趴在床上,終於不知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二話不說便衝了出去。石階上,玉狄的身影已經不見。偌大的庭院泛著金光,卻冷清一片,沒有一個人的身影。
忽然,從不遠處的大門走來一個仆人,端著點心。
每天傍晚時分,晚飯前,仆人都會準時端來幾盤點心。前幾天大家都是聚在一起吃的,然而今天大家都在自己的寢室,可能因為要上路尋找九葉草了,都在養精蓄銳,今天的後院格外安靜,不像往常那般熱鬧。
小零目光一沉,想了想,朝那個仆人走了過去。
“交給我吧,我來端過去。”伸出手,她笑笑如此說道。仆人一愣,卻也沒有說什麼,隻恭敬地將托盤交給了她,然後便退下了。轉過身,小零端著托盤,目光定在其中一間寢室的門口。
深吸一口,她緩緩朝那裏走去。
然而走到那裏時,小零犯了難。她雙手都端著托盤,要如何敲門呢?她可沒有女仆的技術,可以一隻手端著還能保持平衡。
“咿呀——”
但誰知道,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門竟然打開了,一張銀灰色的身影映入眼簾。小零不免一愣,好似受到了驚訝一般眼角突突跳動起來,“你、你正好要出去?”
“沒,我感覺到是你,便過來開門了。”
他總能敏銳地,捕捉到她的氣息。
這個男子一如既往的孤寂,然而不知為何,如今還有些冷漠。即便是說出如此默契的話語,眸底也隻是冷冰冰的,不淌絲毫情感。小零能看出來,他變了。
他確實變了,就如玉狄所說,身上散發出了戾氣。
月,他到底怎麼了?
為此小零更加心裏沒底了,深深低下頭去,看起來竟有些害怕,“我、我來送點心的。”說完就不動了,把點心交給他轉身走開?沒有達到最終的目的。進去?又沒有得到主人的同意。
然而見她這個樣子,流玥的心一下鈍痛。
“進來吧,外麵很冷。”
盡管心狠起來了,盡管決心不再迷失,但是見到那個女子害怕失落的樣子,他還是忍不住關心她,變得溫柔。
聞言,小零立馬抬起頭來,麵上的陰鬱之色一掃而光,綻放一抹欣慰的笑。她就知道,月不會不管她的!“謝謝!”對他道謝,她毫不猶豫地進門。
“咿呀——”一聲,流玥重又關上門。
“有事找我?”
流玥當然知道這個女子不會單純是來送點心的,一定是有事找自己,送點心隻是個借口。他自然猜對了,然而小零被他揭穿,卻也不慌不忙,反而笑起來。
“我就知道什麼都瞞不過你。”
有些冰冷的氣氛終於恢複了正常,小零甚至以為剛剛隻是自己的錯覺。
他根本沒變。
“就是想過來問問你,陵山之行準備得怎麼樣了,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唉,她撒謊了。她的真實目的可不是這樣的,她純粹是因為玉狄那番話難以安心,非得親自來看看月神才安心。
當然這不能讓他知道,所以她胡亂編了個謊言。
這次流玥信了,微微一怔,旋即回答:“沒什麼好準備的。”口吻微微孤寂,遙遠如孤月。這下小零又覺得他變了,從前,他可從來不會這樣對自己說話。
為此她低下頭去,轉身將點心在桌子上擺好,掩飾心底的不安與失落。
轉過身時,小零被嚇了一跳,身後的男子,正緊緊盯著自己。她一下子變得局促不安,就在這時,流玥緩緩幾步走到她身前,然後,輕輕地抬起了手……
小零卻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因為撞到凳子倉皇地跌坐在上麵。
她害怕這樣的月神……
流玥看出她的閃躲,目光一抖,雙手就這樣僵在空中,良久才淡漠地放下來,轉過身去走遠了。他推門出去,將小零丟在自己的寢室。隻是走之前,留下一句平淡之至的話語。
“頭上沾了樹葉。”
外麵餘暉正濃,一片絢爛的景色,流玥卻覺置身地獄。
他討厭迷茫,討厭一次又一次的迷失,討厭因為那個女子,一次又一次的痛苦。可是,他又無法做到對她不理不睬。月,什麼時候,你已經沉淪到了這個地步?
今晚的行動……你還要堅持嗎?
——
忽然,身後一個微弱的聲音,喚回他的思緒。
他怔怔地回過頭去,女子明亮的身影映入眼簾,此刻卻些許落寞。低垂著頭,雙手捏著衣角,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他輕輕叫了一聲,不曉得她是怎麼了,“零兒?”
她這才抬起頭,緊緊注視著他,目光忽然變得堅定。
“月,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相信你。”
她的目光不閃不躲,不再像剛剛,那般懼怕。他終於驚覺,這個女子是何等的倔強。望著她,漸漸已不會思考。餘暉下,眼睫毛顫抖著,投下一層陰影,將眼眶勾勒得愈發孤寂。
隻是此時此刻,那雙星眸中,閃爍著柔和的光。
“你是我的摯友,我無條件相信你。”
隻聽她繼續堅定地說道,神色與口吻都那麼真摯。微風拂過,將她的聲音吹散在他的心中,各個角落。又一次,他心中一陣鈍痛。可是緊接著,一股暖流便在心尖流淌開來,很快淌滿整顆心。
沒錯,能是她的摯友,他已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