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求你撐過今晚……
安影說，渙夜散因為是夜神研製的，有個怪異的特性——在夜晚，是無解之毒。
也就是說，驅夜丸與九葉草隻有在白晝服用，才有解毒的功效。
所以雪神隻有撐過今晚，才有一線生機。
已經幾個時辰過去，安影因為還有別的病人需要照料先走一步了。而眾神，因為剛經曆過一場馬憂蓮的考驗，又舟車勞累，全部睡沉了。隻是誰也不肯回自己的寢室睡，都要留在這裏陪伴在雪的身邊。
他們實在不放心，隻想時刻守著他。
小零自然是最擔心的一個，疲倦得要命，卻睡得並不安穩，一聲輕微的毛筆掉落的聲音就把她驚醒了。幸虧流玥來得及時，阻止她條件反射似的睜眼第一件事就是驚呼，才沒有把眾神都吵醒。
不知道是深夜還是黎明了，此刻隻有她和流玥二人還清醒著。
最後望一眼雪，小零深吸一口，將眼淚咽回。低下頭，在雪裹著紗布的那隻手上，落下輕輕的一吻。她無言，卻勝似千言萬語。千言萬語又凝聚成一句，隻那一句——
求你撐過去。
良久，她抬起頭放開他，輕輕將他的手擱回了被窩，然後為他掖好了被角。她這才放心地站起身，又將身上的絨毯褪下，蓋在了雪的身上。扭過頭，身後流玥靜靜地注視著她，眸光一如既往的溫雅卻孤寂。
因為累極，她再次深呼吸一口，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一個笑。
指了指門外，她示意去外麵交談，這裏太不方便了。旋即小零又望了一眼眾神，輕聲地緩慢地走了出去，生怕吵醒他們。
大家都累了。
“咿呀——”一聲，微涼的夜風隨之湧入。
望一眼雪神，流玥終於也走了，隻是走之前拿走了蓋在他身上的波斯絨毯。
“咿呀——”又一聲，室內恢複了靜謐。
眾神仍舊沉睡著，沒有被吵醒。
——
外麵，已是黎明。
雨下了一整夜，仍舊沒停。清冷的天色，還沒有亮透，此刻泛著黛青色。屋簷外，雨點串成絲線，被蒼穹映襯得，愈發的有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悵然。
屋簷下，一個女子靜默而立，倦容憔悴，愁眉不展。
整整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隻要再撐大概兩個時辰，他就有救了……
然而想著，小零卻高興不起來。總覺得身心俱疲，無論她如何深呼吸，都無法緩解內心的沉寂。好像一塊巨石，重重地壓在心頭，每一次跳動，都是一次疼痛。
小零身後，流玥靜靜地望著她的背影，沒有出聲。
蒼穹清冷，雨幕重重，她的背影望起來，更是單薄得像是一片樹葉。
竟有些……刺眼。當然最終被刺痛的，還是心。
默歎一聲，他朝她走去。
驀地，身後一抹氣息的出現，喚回了小零的思緒。
緊接著一張波斯絨毯披回她的身上，還是剛剛那張，她也沒有在意，隻是微微一笑，笑容帶著倦意。這次，她沒有道謝。頭也沒回，她仍舊望著雨幕。
“月，對不起。”
不是道謝，卻是一句道歉。
聞言，流玥自然一怔，走到她身旁，笑得遙遠孤寂，“為何道歉？”
攥緊了絨毯一角，小零將身子裹緊，仿佛冷，又仿佛隻想多尋一點安全感，“在考驗夢境中，我不該對你大喊大叫……對不起。”終於，她扭過頭來，絨毯下的身子開始顫抖，搖搖欲墜，“你……能原諒我嗎？”夢境中，她見雪陷入了危機，痛苦萬分，她實在是慌了，無法控製才會對他大吼大叫。可是很快她就後悔了，月對她那麼好，她不該那麼對他。
一直想找機會道歉，卻一連串發生太多事。
此刻黎明之際，終於有了機會。
這下，流玥是徹底怔住了，沒想到她還記著這件事……他笑笑，一貫的如星柔情，此刻卻不孤寂了，淺淺的漾著寵溺，“傻丫頭，我何時怪過你？”那麼，何來能否原諒你一說呢？
一聽，小零的雙眸立刻綻出雀躍的光芒，麵上的疲倦之意微微減褪些，“真的？你不怪我？”
流玥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唇角笑意漸深，“不怪。”
我怎麼忍心。
小零的唇角，笑意也漸漸深刻起來。那雙如水澄澈的眸子中，卻少了幾分雀躍，多了幾分真摯。她緊緊凝視著眼前的男子，認真無比，“月，你是我的摯友。”唇角彎深，“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早在你在人間，第一次收留我，我就無比信任你了。
“所以……你千萬不能離我而去。”
本無比真摯的一句話，說到最後，倒帶了幾分乞求的意味。好像她眼前的男子就要離去了，而她苦苦哀求他不要走一樣。她是真的很怕失去月神，因為她是那麼信任他，依賴他。
沒有他，她此刻都不知要如何撐下去，不知要如何麵對雪中毒了生死未卜這個事實。
笑意凝固在唇角，流玥的目光不免黯淡下去，眸中滿滿的都是對她的心疼與愛憐。那麼倔強的她，原來也如此害怕失去，害怕別離。那顆小小的心，整日都在擔心些什麼？是不是缺乏了太多的……安全感？
可她還能那麼堅強……
“我保證，隻要你不趕我走，我是不會走的，直到我死。”
被那個女子感染了，他也無比真摯地說道。
小零卻輕輕一笑，“不要說這種話啦！隻要我們還是好朋友，我就很知足了！”不再意味深長的口吻，終於讓氣氛緩和起來。扭過頭去，她重新盯著雨幕，又陷入了沉思。
流玥也淺笑，隻是這次的笑有些苦澀。
朋友……她隻想與他做朋友嗎？
沉寂良久，卻不知又想起了什麼，小零微微低下頭去，側臉竟爬滿了歉然。
“你知道嗎？其實你對我越好，我越覺得對不起你。月，我們本無交集的，隻是某一天我走投無路，去人間投靠你，你收留了我，我們才算熟識。如果沒有我，你現在一定還在自由地周遊人界吧？而不是加入這個團隊，踏上這場艱險的征程。”
沒錯，其實小零一直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他。
可是他對她太好，從來不會抱怨什麼，隻會溫柔地陪在她身邊。
這段話，聽得流玥啞然，良久他才回過神來，隻是聳了聳肩未置可否。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沒有她，他還會不會與眾神成為夥伴，與他們並肩作戰，直到現在。
他想不會，可是，這段日子以來，他體會到了很多從前沒有體會過的滋味。
信任、默契、眷戀？
他也說不清楚，隻知道，自己並不討厭這樣的生活。以至於久而久之，他很少去想這樣的問題了。隻知道，每日一睜眼，都想看到某個人，然後與自己的同伴，隨時準備並肩作戰。
生活充實起來了，他很少再去想那些毫無意義的問題。
就這樣，流玥竟一時不知說什麼。
“我隻是想知道，你加入我們，跟我們一起去尋找馬憂蓮，是不是自願的？”她扭過頭來，緊緊注視著他，想從他的臉上找到答案。與她對視，流玥溫柔的一笑，些許玩味，“當然，否則，我可早就走了。”
沒錯，這個他可以確定——
他絕對是自願的。
小零鬆了口氣，這樣她就放心了。
就在這時，一聲驚呼，在寂靜的黎明之際，幾乎響徹天地。
小零與流玥對視一眼，滿麵錯愕。很快小零反應過來，幾乎欣喜若狂地轉身衝進了屋內，“雪？！”也不知道累得要命的她，一整夜隻睡了兩個時辰的她，哪裏來的這麼大的精神。
沒錯，剛剛那是雪的聲音，是他的呼喚！
——他醒了！
屋內，眾神也陸續醒了，幾乎都是驚醒。隻是很快那些睡意朦朧的麵龐浮上驚喜，同小零一樣。因為他們看到，此刻雪已經醒了，並且已經坐起了身！
“雪！——哦不，主、主子！——”
朝雪奔去，小零不顧身上的絨毯掉落在地上，幾乎欣喜得語無倫次。見床榻上雪不但清醒，還坐起了身，她幾乎喜極而泣。不顧一切地跪倒在床邊，緊緊抱住了那個男子。
“你撐過來了，謝天謝地，你撐過來了！”將頭埋在熟悉的那片胸膛，她已經泣不成聲。
還可以再見到他，她由衷地感謝命運！
雪本愣了許久，隻是在她窩在自己的懷抱開始哭泣時，他回過神來，因做了噩夢而蒼白的麵孔也漸漸有了血色。他並不愚鈍，對於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都心知肚明。
他是中毒了，應該昏迷了一段時間。
隻是這裏是哪裏，就無從得知了。
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可以醒來，還可以擁抱她。淺淺一笑，雪竭力從夢境中拉回思緒，不再沉淪於那場慘烈的夢境。身上還有氣無力的，但他還是緊緊抱住了她，同時撫著她的背。
“沒事了……”
旋即他抬起頭，目光掠過圍站在床邊的眾神，冰寒微微帶笑的眼神，表示自己無恙。
就這樣，雪神撐過了那個最危險的夜晚。
終於，不知多久過後，小零窩在他的胸膛哭累了不再哭，安靜下來。隻是閉著眼，世界漆黑一片時，她忽然想起雪在醒來時，那聲響徹黎明的呼喚。剛剛她因為太欣喜，全然沒有注意，此刻才想起來。
那聲呼喚，竟是一聲——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