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月色如水。
巫索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旋即抬起頭,與小零方才的姿態一樣,將頭倚在細繩上,望著天際開始不急不緩地吐露自己的心聲。從什麼時候起,他身旁的女子,已經完全得到了他的信任,令自己連封閉的心事都願意講給她聽。
第一次,小零望著巫索的側影,發現那裏沒有了冷漠。
剩下的,滿是淒哀與寂寞。
這個神秘的巫人,真的很惹人愛憐呢。
以至於後來的歲月中,小零因為心疼而對他好,已漸漸成為了一種習慣。
“我有一個弟弟,親弟弟……”終於,他開口了,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令小零聽得一怔。弟弟?還是親弟弟?原來他最愛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唯一的親人嗎?
就這樣,小零被勾起了好奇心,禁不住全神貫注地聆聽著巫索的傾訴。
巫索麵色不改,目光不移,遲遲望著天邊那輪孤月。今晚的月色很是皎潔,仿佛一層雪白的紗,籠罩於天際。這樣的月色,令他想起了雪,純白的凜冽的冰寒的雪。
驀地,他心頭一顫,一股苦澀開始無邊無際漫延。
“我們同父異母,可是……感情卻比同父同母的兄弟還親。”
聽到這裏,很是令人欣慰。可是小零知道,這是個悲情的故事。否則,巫索如今不會是一個人,身影也不會被漫長的時光打磨得淒哀又孤獨。她扭過頭,第一次望見了無助的巫索,禁不住眼圈一紅。
銀白色的月光下,巫索微揚起頭,因為心底的傷痛被挖出,身子微微顫抖著。
以往,巫索隻是淒哀和孤獨,從不會無助。
此刻,卻無助了……
為此小零的心被狠狠揪住,視野一下子模糊了。
這個男人,總是這麼令她心疼……
就這樣,小零同巫索剛剛一樣,隻保持無聲,靜默聆聽著寂寞之人的傾訴。
“我用生命愛他……”驀地,巫索深吸一口,仍然口吻淡漠地說道,喉嚨卻有些哽咽。聽得出來,他在竭力保持著鎮定,隻是,心湖掀起的狂瀾,已無法阻擋無法鎮壓。
曾經,那個人是他最愛的人,他用生命愛他。
可是最終……他們卻不得不分離,而且,是以一種慘烈悲壯的方式。
“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小,我一百歲,而他十五歲。我還沒有加入巫界,還不是巫人,算是神,也算是人類。因為我的父母,一個是神,而一個是人。其實這個龐大的世界都是一體組成的,也就是說,即使不是一個物種,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也可以結合,當然神魔不可以。隻是,他們不能產生後代。沒錯,我是私生子,是兩個物種的結合……”
這次,巫索一氣說了很多。
小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他說的很多都令人難以接受。
比如:他已經一百歲了,卻說自己還小;原來巫人不是天生的,可以後天成就;原來他的身體中,也有著神的血統,他弟弟竟然就是神。原來不同物種的人也可以結合,除了神魔,隻要不孕育後代即可。這和她以往看過的神話故事倒是大相徑庭。
但是,小零成神的時日也不短了,對待難以接受的事情也學會了淡然接受。
為此她隻是點點頭,仍舊無聲,做個合格的聆聽者。
“所以那個時候我生活在人界,終日提心吊膽。因為私生子是不允許存活的,神界禁律有明文規定。就這樣,我整日活在奔逃中,孤零零的一個人,生活了近一百年。那個時候我想,大人的世界,小孩子永遠不懂。在生下我後,我的父親就走了,不久母親也拋棄了我,浪跡天涯,目的是找到我的父親。我曾哀求過她,帶上我一起……”
“可是她說,帶上我,她也活不長……因為我是被眾神追殺的目標,所以她為了生存,毅然拋棄了我……”
巫索身旁,小零聽完這段話,終於忍不住熱淚盈眶。
不是他的故事太過悲情,完全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太哀傷,令她心疼得要命。
就是那個時候,小零終於明白——
原來這個世上,比她不幸的人,太多了……
“有段時間,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在我眼裏,這個世界充滿了仇恨……後來我才知道,我的父母都死了,是殉情,是我後來巫界的師傅告訴我的。不過我並沒有傷心,我反而惡狠狠地想——因果報應。或許這就是對他們拋棄我的懲罰與報應。就這樣,我孤零零地一個人,生活在人界,心中滿是仇恨。還有奔逃的壓力,幾度讓我瀕臨崩潰……”
“直到後來,在我一百歲的時候,我遇到了他,我同父異母的弟弟……當然頭開始我並不知道他是我弟弟,否則,我會在見到他的一瞬間便殺死他。因為,都是他的母親,害得我父母分離,害得我有了這樣悲慘的人生。我並不害怕整日逃離,隻要我的父母可以陪在我身邊,我並不害怕。可是,我的父母分離了,因為父親變心,愛上了一個女神,也就是我弟弟的母親。我的母親這才浪跡天涯,拋棄我,去尋找父親……”
“他曾經帶給我那麼多歡樂,讓我的心底重新對生活燃起了希望,心中也終於不再被仇恨占據。他愛哭得要命,絲毫不像個男孩子,我便像大哥一樣保護他……那段時間,我們相依為命。我用生命愛他。”
“可是後來,我親手殺了他。”
小零:“……”
終於,小零的神色不再淡然,而是無比震驚。望著巫索的側影,她禁不住捂口,蓄意已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她的心靈被深深觸動了……
那一霎,巫索也終於流出了熱淚。
“我對他說,‘都是因為你,我的人生才一塌糊塗’,然後我便用劍刺穿了他的心窩。可是……我比任何人都要痛。當我看到鮮血從他的胸口溢出,我的心好像被撕裂般地疼痛……”
“我沒辦法……我們注定分離,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那時的巫索,就快泣不成聲。
看得出來,他已經痛得不成樣子。
終於小零緩緩站起身,腳步有些不穩地走到了巫索身邊,然後跪在他的膝旁,輕輕握住他垂在腿上的手,淚流滿麵,卻笑著說:“他沒死……對不對?你這麼愛他,一定不忍心讓他真的死去對不對?”
如果這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你一定不會讓他死去的……對不對?
因為……你是那麼寂寞,又那麼堅強,怎會忍心讓自己深愛的人死去。
那一晚,小零終於走進了這個男子的內心世界。
她終於明白,他這一身的淒哀氣息,從何而來。或許,一個人堅強過了頭,便會呈現出這樣一種淒哀淡漠的狀態。你不懂他們,或許會認為他們冷漠,可是,他們比任何人都要孤獨……
雪,你也是嗎?
你也是因為有著不堪回首的過去,才變得外表冰寒,內心卻無比寂寞渴望陪伴嗎?
想到這,小零忽然又想起了巫索的弟弟……
他的弟弟,也是個苦命的人……從小經曆了那麼多,成長的道路,一定滿是坎坷。
直到那一晚,小零才明白——
命運讓一群人相遇,總有理由。因為同樣孤獨,同樣寂寞,因為同樣有著不堪回首的過去,他們才會相遇,才會成為同伴,伴隨著彼此的餘生,或走向幸福,或再次走向孤獨。
這就是命運,無法參透。
——
後來,巫索與小零二人雙雙無言。
他們陪伴著彼此,幾乎流淚到天明。
隻是晨曦朦朧之際,巫索恢複淡漠,開始了新一輪的吐露。這次,關於他至愛的女子。
他告訴小零,他曾經愛過一個凡塵女子。那個女子有著一頭微卷的烏黑長發,全身上下散發著深入骨髓的寂寞氣息。他曾拯救了她的三生三世,就是因為她,他才會被囚禁在這片禁地。
那時,小零聽得愈發恍然。
她驚愕地抬起頭,瞪大了眸子盯著巫索的麵孔,因為震驚眼睫毛劇烈顫抖著。終於在巫索注意到她的異樣,停下訴說後,她緊緊握住巫索的手,叫道:“晨漠?!”
巫索:“……”
那時兩人才知道,原來他們認識同一個人。
晨漠、陽梓煥,這兩個另一段故事中的主角,原來,他們都認識。不光認識,每個人之間還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為此小零恍惚了很久,心底不由得再次感慨了一句命運的奇妙。
——巫索愛的女人,是她曾愛的男人的女人。
而此刻,她與巫索互相陪伴,互道心事,仿佛一對知音。
“如今……你放手了嗎?”
不知多久以後,小零回過神來,一邊站起身坐回自己的秋千,一邊問道,口吻很是淡和。
點點頭,巫索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啊,放手了。”
其實……準確地說,他壓根沒有爭取過。他僅僅將她囚禁在自己的身邊一段時間,時間一過,他便放她走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今,也已經完全遺忘了他。
“為什麼?因為沒有結局嗎?”
小零禁不住問道,她實在是好奇。
然而這次,巫索卻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句意味深長,令小零百思不得其解的話。
“不,因為我的後半生,是一場賭注。這樣的我,沒有資格繼續守候愛的人。”
“……”聞言,小零陷入了沉思,賭注?
“零兒,已快天亮,該去休憩了。”說完巫索便起身走了。
就這樣,寂寞卻充實的一夜,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