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索禁地非常大,平日巫索就住在最南邊一座山的山腳下。
此刻兩人正向他的住所走去,雖然人間是傍晚,這裏卻是晌午時分,到了該吃飯的時間。況且,小零既然已經答應這場交易,巫索自然應該先帶她回到自己的住所。
從今以後,他們將在同一個屋簷下,彼此陪伴著,生活十年。
兩人一直沿溪走,這條小溪很長,仿佛沒有盡頭。
耳邊充斥著悅耳的溪流聲,小零的心卻久久難以平靜。
就這樣生活在這裏,十年,她還是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月神是最令她揪心的人,如果他回到酒店,發現自己不見了,會多麼焦急……五個時辰以後,他再慢也應該回來了吧?
怎麼辦……
“巫索,我擔心月回來發現我不在的話,會很擔心我……”
終於,小零深吸一口氣,對身旁的男子道出了自己的憂慮。說著她微微低下頭去,眸光變得有些黯然。忽然就覺得,那麼對不起流玥……小零知道,流玥對她很好,她失蹤了,他一定會非常擔心。
可是,她真的不想害自己的好朋友,自己那麼依賴那麼信任的人,為自己擔心。
至於她口中的月是誰,小零知道,巫索一定認識。
方才巫索告訴她,他幾乎了解她的一切——
知道她叫小零,是現任夜神,半年前才成神,代號為夜零。同時知道她與眾神踏上了尋找馬憂蓮的不歸征程,至今為止,已曆經了大大小小許多的磨難。那麼巫索自然也知道,這半年來,她逃離了神界,與月神逍遙地生活在人間。
聞言,巫索微微挑起眉,一貫淡漠淒哀的神色卻沒變。
“我會想辦法拖住他的,令他五個時辰後再回去。”
幾秒鍾後,巫索給了小零如此一個交代。
然而小零聽了,卻微微錯愕地抬起頭,緊緊注視著他的側臉,“可是……”
扭過頭來,巫索與她對上目光,他自然知道她究竟在擔憂什麼,為此又說道:“放心,我不會傷害他的。”這個女子一定是以為,他會用一些極端的手段,拖住那個月神。
小零這才放下心來,如釋重負地點點頭。隻是這會兒望向巫索的目光中,卻又多了幾分恍惚。
他竟然這麼了解自己……
還是,他同那個雪神一樣,會一些讀心術之類的法術,或巫術?
忽然,一想起那個如雪般的男人,小零的心瞬間抽搐了下,然後開始若隱若現地痛。不管過了多長時間,不論經曆過什麼,她終究還是,忘不掉那個男人嗎?
已經半年了……為何想起他的時候,心底還是會如此動容?
她多麼希望,在她寂寞在她孤獨在她心傷的時候,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是他……她多麼想念他如雪純白卻冰寒的身影,想念他霸道狂傲的身姿,想念他那雙深邃邪魅的瞳眸。
分別過後,他的一聲呼喚,都成為了她的牽掛……
無數個夜晚,夜黑得令人難以入眠,她閉上眼,腦中浮現出他的身影他的麵孔,耳畔回想起他邪魅深沉的嗓音——
奴兒……
感情……真的是非常折磨人的東西呢。
可是,怎麼辦?她就是無法自拔,無法忘卻……
就這樣,小零的思緒再一次被拉入地獄。她良久無言,隻微垂著頭顱,維持某個落寞心傷卻倔強的姿態,回憶著過往。她曾想過,當初的分別,或許,就是他們的永別。
或許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回去他的身邊。
可是……她就是無法忘卻!
另一邊,小零自然沒有注意到,她身旁的男子,望了她良久。
終於,不知多久過後,巫索淡漠地回過頭來,目光眺望著遠方,眸底綻出一抹神秘狡黠的笑。
——這場交易,他贏了。
——
天堂的生活太過純粹,猶如被大海遺忘的一汪死水,澎湃過後,便是永恒的寧靜。
在平淡如死水的生活中,小零完全忘記了時間的概念。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記憶中,時光已經如畫紙上的字跡一般漫漶。忘了是多久以後,幾個月以後,還是幾年以後,已經不重要了。某一天深夜,小零失眠了。
夜黑得純粹,令她不論如何睜大眸子,眼前都漆黑一片。
不知道是怎麼了,小零那本已平靜下來的心,忽然觸電了一般,狠狠痛了一下,瞬間痛到麻木。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淚水便奪眶而出,流過她的鬢角,浸濕了枕頭。
“嗚……”
她竟然不可控製地,想起了記憶中那張明明已經模糊的身影。
雪白、冰寒、凜冽,霸道、狂傲、邪魅,此刻都真真切切浮現在了她的眼前,終於,小零忍不住攥住被角,咬緊下唇放聲痛哭!然而她怕哭聲太大,驚擾了旁邊寢室中休憩的巫索,旋即將被子蒙住了頭。
就這樣,哭聲被壓得低低的,卻還是那麼撕心裂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隻知道,心好痛,好痛!
“雪!——”
終於,她痛得從床上坐起來,望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緊緊攥住拳頭,慟哭著大聲呼喚出心底那個男人。
“雪……我好想你,嗚嗚……好想你……”
她已然泣不成聲,睜著一雙眸子,卻淚如雨下。
就是那一晚,她終於看透了自己對那個男人的心意——
是愛,是刻骨銘心的愛。
也正是那一晚,她與巫索彼此陪伴了那麼長時間後,她第一次了解了他的內心。準確地說,是那天的夜晚太孤獨,太寂寥,令兩個同樣心底滿是傷痕的人,同時撐不下去,對彼此,對這個滿是冷漠的世界,敞開了心扉。
也不知哭了多久,小零的眼眶紅紅的,眼淚卻再也流不出來。
流幹了,還是心底太累,太痛,反倒哭不出來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輾轉反側,小零就是睡不著,終於再一次翻身過後,她從床上爬了起來,打算去庭院散散心。其實門外的夜色並不漆黑,推開門,皎潔的月色像是泉水一般暈染了全身。
微風拂過,不暖亦不冷,但小零因為穿得太單薄,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隻是身體很快習慣了室外的溫度,小零深吸一口,走出了寢室。
遠遠望去,南山在月色下連成一片黛色的畫卷,泛著壯麗卻孤寂的色彩。小零靜靜地朝後院走去,她記得那裏有兩架巫索自己做的簡易秋千。有的時候,他們兩個閑來無事,便在午後愜意的時光,蕩在秋千上,懶洋洋地度過一下午。
那個時候,他們彼此無言,氣氛靜謐安詳。
兩人幾乎已經習慣了彼此無聲的陪伴,長時間培養出來的默契,已經讓他們習慣了彼此的無聲,與內心的封閉。
——他們從沒有對彼此敞開過心扉。
然而今晚不同,當小零走到後院時,秋千上一張淒哀淡漠的身影,映入她的眼簾,令她一怔。
巫索也失眠了嗎?這麼晚了……他竟然也沒睡。
不遠處,那個男子仿佛在閉目養神,並沒有注意到小零的到來。小零也不忍打擾他,就這樣靜悄悄地朝他身旁走去。一棵參天古樹下,四根細細的繩子,兩塊木板,便是兩座秋千。
小零靜靜地坐在另一座秋千上,呼吸都那麼靜謐,配合著夜色,配合著月光。
然而她剛一坐下,身旁一聲深沉的淡漠的聲音,便緩緩響起。
“失眠了嗎?”
原來,巫索早就注意到了小零的到來,隻是他遲遲沒有出聲。待小零坐下,才緩緩睜開眸子,語調平緩到冷漠地開口。於是他沒有被嚇到,反倒是小零被嚇了一跳。
小零被嚇得一激靈,扭過頭望著巫索的側臉,眼睫毛劇烈顫抖著。
原來他知道自己來了,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他啊。
“你也是?”
默歎一聲,小零扭過頭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頭頂,陣陣環繞著風拂過樹葉而傳來的“沙沙”聲,一片靜謐,卻令一顆顆滿是傷痛的心無力倉皇地顫痛。
月色下,巫索也隻是望著前方,眸光淒哀又寂寞,望一眼,令人心碎……
他未置可否,隻垂下眼瞼,微微眨去了眸中的那層霧氣。
如果不是小零來了,或許,他剛剛會孤獨得落淚。
夜晚,總是黑得令人懼怕,令人惶恐。再強大,再冷漠的人,也敵不過夜晚的無聲與寂寥。每每深夜,他總是無法控製地想起某個人,然後思念著他,或許出神,或許流淚,直到天明。
良久,又一陣微風過後,巫索終於重新拾起目光,伴隨著漫天盤旋的“沙沙”聲,愴然一歎。
就在這時,他身旁的女子,開口打破了沉寂。
依稀可辨,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聲帶顫抖著,顯然剛剛哭過。
而且,是撕心裂肺的慟哭。
“巫索……感情,總是很折磨人呢,是吧?”
終於,小零實在耐不住寂寞和心傷,對身旁那個謎一般的男子,第一次吐露了心聲。說著,她微微抬起頭,將頭倚在一側的細繩上,望著不璀璨卻也並不沉寂的星空,神色迷離。
感情,真的是很折磨人的東西呢……
愛一個人,必須有足夠的勇氣,足夠的力氣……
“是啊,這就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