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雨夜。
“嘩嘩——”
窗外大雨傾盆而下,世界一片喧囂,然而天地間充斥著這一種聲音,卻也靜謐。
忽然,“嘩啦!——”一聲清脆的聲響,打破了靜謐。
伴隨著這一聲巨響,一個麵孔清秀卻青澀稚嫩的十六歲少女,無比倉皇地盯著滿地的碎片。弱小的身軀顫抖著,她望起來很是無助,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滿是傷痕的手臂垂在身體兩側,雙手緊緊攥住衣角,一副羸弱單薄的模樣。
“張曉零!你又打碎了盤子是不是,你整天除了闖禍還會做什麼?!老娘真是倒黴,攤上你這麼一個愛闖禍的爛攤子!給老娘收拾幹淨了,還有,今晚不許吃飯了!”廚房門口,張雲麗聞聲趕來,見到滿地的狼藉頓時火冒三丈,對站在碎片中唯唯諾諾的侄女張口便罵。
小零深深低下頭,一雙單薄的肩膀顫抖得更加厲害。
一頭漆黑如瀑布般的長發擋住了她的麵孔,隻見兩滴熱淚從那片漆黑中滾落。
她昨晚剛受到姑姑的虐待,手臂上幾乎滿是傷痕,疼得要命。
而姑姑今天卻讓她端那麼重的盤子,地麵又滑,她一時不小心才打碎了盤子。
就這樣,小零站在原地委屈啜泣,沒有理會張雲麗。
張雲麗一見,更是火大,想也沒想便衝了上去,“哭,你哭什麼哭?!老娘說的有錯嗎?!覺得委屈啊,你打碎了那麼多盤子,老娘隻是罰你不許吃飯真是夠客氣了!”罵著,她似乎覺得不解氣,抓過小零的手臂便是狠狠一擰。
“啊……疼……”
一陣劇痛,小零禁不住低呼。
昨晚的傷還沒好,對於她來說,這次姑姑的虐待,無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痛。
或許是本能反應,痛極之下,小零開始倔強地反抗。一邊閃躲著,一邊用力從姑姑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臂,為此又是一陣痛,小零低呼一聲,想也沒想推開了張雲麗。
那一霎,兩人皆一怔。
兩人誰也沒想到她會反抗,就是小零自己也沒想到。
為此張雲麗怒目圓睜,氣得呼呼直喘粗氣,站穩之後又衝了上來。
“你這小雜種,膽子大了是吧?!老娘今天不好好教訓你一頓,你下次豈不是要逆天了!”
這樣的姑姑太可怕了,小零知道,如果被抓到,免不了又是一頓毒打。
於是她擦了一把眼淚,害怕得毫不猶豫跑走了。
大雨之夜,餐廳中的客人所剩無幾,為此小零痛哭著,拚了命地朝餐廳外跑去。
對於她來說,這裏根本就是地獄,她要奮不顧身地逃離出去,盡管外麵正是寒冷漆黑的雨夜。
推開門的那一霎,寒風席卷而來,卷著雨水,毫不留情拍打在身上。然而一想到姑姑,小零來不及猶豫,二話不說便硬著頭皮衝進了寒風暴雨中。頓時,“嘩——”,她的全身被澆透。寒風呼嘯著,那麼冷,將她的身體撕裂開來。
好冷,好痛……
“噠噠噠……”
喧囂亦靜謐的雨夜,交替的腳步聲回蕩在淒清的街頭,像是心靈的悲鳴。
然而這悲鳴,瞬間便被淹沒在風雨中。
萬千世界,哪裏才是她的容身之所……
為什麼世界這麼大,卻沒有她的家……
心底,小零質問上帝,質問命運,同時質問著自己,心痛得宛如千刀萬剮。
“啊……嗚……”
終於,她抬起頭,對著飄渺蒼茫的夜空,呐喊痛哭。
哭聲回蕩在雨夜,微弱得難以察覺。
但她還是不顧一切,邊跑,邊仰頭,一遍遍呐喊,一遍遍放聲痛哭!
哪裏,到底哪裏才是她的家?!
為什麼她沒有家,為什麼她沒有?!!
淚水陣陣湧出眼眶,那麼滾燙,然而瞬間便被雨水澆得冰涼。
不知跑了多久,街道愈發空曠,終於小零的力氣用盡,腿一軟摔倒在了地上。
“嘩……”
倒在雨水中,她的膝蓋和手肘卻還是被石灰地麵磕得生疼。
就這樣,她趴在地上,深深低下頭,盡情呼吸著雨水的氣息,忘記了淚水的味道。不知何時她已跑到了一條很是寬闊的街道,道路兩旁,路燈泛著昏黃的光。雨水落在昏黃的地麵,仿佛跳躍的音符。隻是韻律,悲冷孤獨。
遠遠望去,昏黃空曠的街道,她蜷縮的身軀,猶似一個小黑點,孤獨得令人不忍注視。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身體快要麻木的時候,小零從地上爬了起來。
她的神色已恢複了沉靜,仿佛哀傷過度,心灰意冷。
然而就在這時,寂靜的街道,忽然喧鬧起來。
“該死的,他到底跑到哪裏去了?!你們剛才沒看錯吧,他就是老大要找的那個小子是吧?可是這會兒***躲到哪裏去了?!”一個暴躁的黃毛混混,遊蕩在街頭,渾身濕透怒氣衝衝,手中攥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男人的背影。好似他正與他的手下在找人,就是照片上的人。
“誒?!大哥你看,那邊有個妞!”
就這樣,那四個人注意到了小零。
小零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們,心知來者不善,趕忙回過神奮不顧身,繼續跑了下去。
“那麼嫩的妞……給我追,不能讓她跑了!”
因為冷,因為痛,小零的知覺已經麻木。她隻知道拚命地跑,不顧酸澀發軟的雙腿,也不顧傷痕累累的身軀,一鼓作氣竟然跑進了一條漆黑的胡同。那幾乎是本能反應,她隻是覺得胡同中好藏身,而且漆黑一片不容易被發現,根本想也沒想便衝了進去。
然而她並沒有甩掉他們,他們仍舊窮追不舍,很快便追到了胡同口。
為此本已經跑不動,站在原地氣喘籲籲的小零,再次咬牙邁開了腳步。隻是這次,她剛跑了幾步,便驚呼一聲被什麼東西絆倒在了地上!
“啊!好痛……”
膝蓋狠狠磕在地上,又一陣火辣辣的劇痛,令小零尖叫著不住呻吟。
什麼東西?!
懊惱地蹙起眉頭,小零向旁邊黑漆漆的陰影望去。胡同窄小,月光不能完全照到每一處角落,胡同口不遠處正好有一片不規則的陰影。為此小零才沒有看清,被橫在地麵上的什麼東西絆倒了。
幾秒鍾後,小零注視著陰影,禁不住又尖叫一聲。
“啊!”
那,那裏坐著個男人!
剛剛絆倒她的“東西”,正是男人伸出的雙腿!
微弱的亮光下,隱約可見那是一個麵孔俊逸非凡的男人。他坐在地上,姿態桀驁不羈,雙腿一隻微微蜷曲著,一隻伸直。脊背亦蜷曲著,手臂搭在膝蓋上,垂下的雙手骨節分明,修長至極。一個桀驁,又玩世不恭的姿態。
一霎間,小零看得愣住。
男人正冷冷地注視著自己,一雙眸子幽深蒼茫,像極了頭頂的夜空,泛著有些淡漠的光芒。
同時氣場那麼強大,仔細看,還有王子般的冷傲。
“她在那裏,追!”
忽然,混混們出現在胡同口,發現了小零,領頭的大聲說道,打破了這裏的靜謐。
小零這才回過神,趕忙掙紮著想要站起來,怎奈膝蓋太痛,她根本使不上力。一著急,本已停止的淚水再次湧出來,一股絕望的情感瞬間爬滿了她的心頭。
就在她絕望至極的時刻,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驀然響起。
“真是……你惹了麻煩來呢。”
男人桀驁一笑,像是在責備小零,口吻中卻絲毫的責備都沒有,反而盡是漫不經心,好像那所謂的麻煩,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說著,他緩緩站起身,就這樣,身影出現在月光中,泛著清冷的光暈。
隻是他低下頭,令人望不見麵孔。
混混們不依不饒衝進來,這才注意到胡同中還有別人。停在男人身前,他們愣住,這時其中一個手下對領頭的黃毛道:“誒,大哥,這不就是老大要找的那個小子嗎?!想不到他躲在這裏,哈哈哈,真是太幸運了!”
一陣猖狂放肆的笑聲炸響開來,驚擾了這個不眠的雨夜。
就在這時,男人抬起了頭,麵孔也出現在了月光中。
驀地,一抹血腥的冷笑,徐徐綻放於他的唇角。
混混們這才看清他的麵孔和那抹招牌式的冷笑,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再也笑不出來。
“黑、灰色地帶王子陽梓煥?!怎、怎麼是你?!難道我們老大要找的人,就是你?!”領頭黃毛一下子慌了,變得結巴不已,邊說邊慌張懼怕得向後退去,身子抖得不像樣。照片上隻有背影,他們根本不知道老大要找的人就是陽梓煥啊。因為他的背影太獨特了,他們才一眼就認出來的。不過悲哀的是,他們並沒有一眼就認出來他是陽梓煥……
老大,你坑爹啊!
而且,可怕……好可怕的笑容……
灰色地帶王子一露出這樣的笑,就代表要大開殺戒了啊……
忽然,“砰!”得一聲,黃毛應聲倒地。
幾乎是一瞬間,陽梓煥一個利落霸氣的旋風踢,將黃毛撂倒在地。
“去告訴你們老大,有能耐瓦解冥皇幫了,再來找本少爺。”
“是!是!小的一定轉告!”
就這樣,黃毛們落荒而逃,這條胡同轉眼間又恢複了靜謐。
原地,陽梓煥身姿桀驁地孤立於雨下,清冷的月光,瓢潑的雨,他的身姿自始至終都是桀驁不羈。王子般的強大氣場,仿佛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足以令他慌亂。他望著胡同口,許久無言。
要不是因為這個少女,他才不會對一些小混混出手……
想著,他緩緩轉過身來,注視著癱坐在地上的小零。
那時他知道,少女那漆黑的濕漉漉的長發,單薄的顫抖不已的身軀,還有一雙澄澈的眸子,令他沒有辦法扔下她不管。就這樣,他居高臨下注視著小零,忽然脫下外套,長臂一揮,將外套披在了小零頭上。
這邊,小零早就呆住了。
好、好厲害的人……
……陽梓煥嗎?
旋即,當自己的頭被一件濕透卻殘留著餘溫的外套蒙住的時候,小零感到,她的世界,有了依靠。
年少的心,第一次產生了悸動。
“謝謝你……我叫張曉零,你叫陽梓煥是吧?我會永遠記住你的……”
良久,小零倚在牆邊,一邊微仰起頭,一邊唇角含笑,對身旁同樣席地而坐的陽梓煥說道。陽梓煥仍舊是剛剛那個坐姿,桀驁不馴,隻是現在的他身上沒了那抹血腥的味道,而多了幾許溫情。
他笑笑,笑容不羈,隻問道:“這麼晚了,怎麼不回家?”
“家……我沒有家……”
一怔,陽梓煥回過頭來注視著小零黯然的側臉。
“難不成你都是露宿街頭,否則怎麼會沒有家?”
“不,不是……隻是我的家,一點兒溫暖也沒有……我就是因為這樣,才冒著大雨跑出來的……”
那個時候,陽梓煥聽完無言許久。
直到深夜的風開始變得無聲無息,他忽然站起身,留下了別離的背影,還有一句聽起來漫不經心卻意味深長的話語。
就是這句話,拯救了小零。
“如你所見,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無情。不管你穿得暖不暖,不管你有沒有打傘,該下雨的時候就是會下雨。活在這世上,已經不容易了,為什麼還奢求那麼多呢?有個地方能睡覺能吃飯,已經很幸福了不是嗎?回家吧,至少那裏不會下雨。”
家啊,對於我們來說,一直是奢侈的字眼呢……
陽梓煥有些無奈地一笑,邁開了離去的腳步。
身後少女的啜泣聲愈發微弱,終於,徹底淹沒在雨聲中。
本少爺也要回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