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八章 心甘情願
“父皇。”
“嗯。”
“能問一個問題嗎,以孩子詢問父親的方式。”她小聲說,邊說邊觀察著棋盤,不想被殺死得太快。
皇帝讓人問,葉浮珣道,“您一生,最在乎的人是誰?”她選擇了最直接的方式,不想再拐彎抹角了。
皇帝頓住,他久久沒有落子。
葉浮珣安安靜靜地等著,不提醒,也不催促。
“噠。”棋子落在棋盤上,聲音很輕,有點悅耳,是如同天籟,響徹在這世間。
他道,“你母後。”
葉浮珣低頭注視著棋盤,不知為何,眼睛快速眨動,然後裏麵湧起了淚光。
心口好像在頃刻間泛起了滔天海浪,她想哭。
曾經以為母後最可憐,卻不知,最在乎她的人在她身邊,而那個人正是皇帝。
皇帝道,“為何哭?”
“兒臣難受。”
“為什麼?”
“因為想到了之前種種,兒臣那時候還以為自己很懂事,隻顧著替母後委屈。”
“現在不怕父皇問責嗎?”
“怕,但就是想說。”
“好,父皇讓你說,為何?”
“父皇擁有後宮三千佳麗,母後隻有她自己,她陪您坐看這偌大天下,您不高興了,還可以找嬪妃娘娘們解悶,而母後隻有自己,兒臣之前是這麼想。”
“就這些?”
“後來我不相信流言了,但深知母後受到了傷害,然而她從未說起這些煩心事,那些她想不開的苦痛,她未曾對人說起,或者是她無人可傾訴。
孩子她盡全力照顧養育,夫君她盡全力侍奉陪伴,那麼她自己呢,可曾全心全意的為自己思量?”
“即使如此,外頭仍舊有人胡說八道,他們說母後為了蕭家竭盡全力,或者說她刻意為難其它皇兄禍害後宮妃子,這些都是她的委屈,也是我所能看到的委屈。”
皇帝放下了棋子,他道,“其實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她放不下你皇叔父。”
葉浮珣噎住,沒想到父皇突然提起這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而且他說起來很冷淡。
父皇原來早就知道麽?他竟然能隱忍著不說?
那麼父皇是不是也背著同樣負重,那些舉無輕重毫無意義的都因為各人心裏存疑,或者不敢把自尊放到塵埃裏,然後彼此誤會?
葉浮珣想到了一種情況,也許父皇母後自己互相誤會了,根本沒有什麼不值得信任的事。
皇上道,“那時朕忙於朝政,你母後一個人經常去禦花園,而你皇叔父常常從那兒經過,他借由去給皇太後請安,時不時路過禦花園賞景,他總能在那一段路上遇見皇後,然後停下來……”
“而當時有人跑來朕的麵前聒噪,說你母後和你皇叔父有私情。”
葉浮珣:難道,父皇對母後冷淡就是為這件麽?
皇帝沒有留意她的反應,隻繼續說出那些別人未曾注意過的事。
他道,“那時我不信,有一日,特意去觀察了,結果真的看到你皇叔父和你母後在禦花園動作親密。”
“我假裝若無其事咳嗽一聲出現在他們麵前,你皇叔父嚇著了,你母後也嚇著了,從那天開始,你母後再沒有去禦花園,你皇叔父也再沒有見到你母後,隻除了在節慶或者宮宴上。”
“皇太後那時還說朕故意為難你皇叔父,然而我什麼都沒做,可能唯一做的一件錯事是,娶了你母後,硬生生拆散了她和皇兄的姻緣。”
皇上說到這裏沉默下去,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不否認,當年答應娶蕭家女是為了蕭家的勢力,是為了鞏固皇權。
可誰又能理解他的另一半私心,他不僅僅是為權勢,還有一些詩情畫意般的念想,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當時的蕭家女也是遠近聞名之人,才德兼備,雅姿貌美,哪一樣不是傾國姿彩,身為皇子喜歡才貌雙全的女子有什麼錯?
也許錯在人家心底裏裝著別人,錯在婚姻建立在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們作為晚輩,隻有唯命是從,或者因為覺得剛剛好,便心甘情願。
當然不是兩個人的心甘情願,而是一人的一廂情願而已。
他當時是一個人在意,求得了姻緣,卻也失去了妻子的心意,她心不在他身上。
皇上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當年的一己私心造就了如今困局?我默認了所有,說到底我就是想要這樣。”
“雖然說促成婚事是你皇祖母決定,可我本身也默許了不是嗎。”
“你皇祖母不喜歡蕭家,她當年還說,蕭家之女,賢惠有餘,靈銳不足,她根本不願讓她和你皇叔父有什麼關聯,還想著,把人丟給我,試圖讓蕭家絆住我。”
“卻不料,蕭家助了我一臂之力,江山後來是我的,我借著你母後的勢力,坐上了皇位,還如願娶到了自己想娶的人。”
“那就是像是天意,老天在幫我,幾乎是完成了我所有的夢想,浮珣能理解這種心情嗎?喜不自勝中,恍然回首,才發現,終歸是少了些真情的,因為你母後心意不在我。”
皇上說出心裏藏著的話,他一直計較著的事。
葉浮珣默默聽著,皇帝用寥寥數語,簡單概括了他的一生。
那是他朝氣蓬勃的一生,說起來,不過三言兩語,沒什麼驚心動魄的事。
可當時身臨其境的人,他看見烽煙四起,那局勢緊張,能讓人冒著冷汗。
而那時候的父皇是怎般存在?他玉立在巔峰之上,即便在人滿為患的地方,他也是鶴立群雄。
他是天命王者,他得到了人人求而不得的一切。
這一切,其實不全靠外力支持,一半也在父皇心有宏誌,他想要做些什麼,便在洪流之中逆而往上,他堅持不懈,他贏了。
葉浮珣看見了父皇的一生,那是屬於他的偉岸名垂千古的一生。
這一刻,好像理解了他站在最高之上,立於無人之巔的落寞感。
葉浮珣道,“父皇,您想過嗎?如果奪了皇叔父的所有,就不足為懼了。”她貿然一問,讓皇上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