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最重感情的,又怎麼可能做得到無動於衷。
可是這時候,就連紀瑾,也都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畢竟是慘烈的生離死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邊,在她崩潰的時候給她一個依靠,讓她知道還有他在。
車子停在醫院門口。
葉星晞抬眼看著通體慘白的建築,眼睛被大廳裏明晃晃的光線刺了一下,澀澀的,有些疼。
紀瑾下車,又繞過她這一邊來幫她打開車門,伸出手去牽她下來。
“別怕,葉小晞。”他輕聲說了一句,擁著她親了親她的額頭,才帶著她走進門內。
葉星晞呆滯機械的任他帶著往裏走,冰涼的手被他溫暖幹燥的大手完全包住,卻不像往常一樣很快溫暖起來。
走了幾步,她忽然停住腳步,不敢再往裏麵繼續走。
紀瑾垂眸看她,也不催促,隻是擁著她靜靜的站立,給她做心理建設的時間。
已經是淩晨五點過後,醫院大廳裏一片空曠,隻有一兩個值班的醫護人員,和打著哈欠看急診的一兩病人,各在坐著,也沒有交流。
葉星晞伏在紀瑾肩頭,感受著他懷裏令她安心的氣息。
半晌,終於還是哭濕了眼睛。
紀瑾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眼裏都是對她的心疼。
葉星晞並沒有能夠看到盧泱泱最後的樣子。
她到的時候,盧泱泱已經被蒙上了白布,她也沒有勇氣去揭開。
但她看到了,蓋在盧泱泱身上的,那張白布上濺到的星星點點的血跡,觸目驚心。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白布底下的那個女孩子,現如今是怎樣的一個慘狀。
她甚至想著,這麼多年,原本豐腴的女孩子,怎麼就變得那麼瘦了了呢?被白布覆蓋著,都幾乎看不出來底下躺了一個人。
葉星晞從來沒有想過,她和盧泱泱,最後竟然會是以這樣的一個方式告別。
甚至完全沒有告別。
她最後一次見到盧泱泱,都還是很久之前,夢樊在“雲”會所組了局,在洗手間見到她的那一次。
時隔四年的久別重逢,並不美好。
不管是在她看來,還是盧泱泱看來。
她漠然相對,帶著怨怪和氣惱。
而盧泱泱怯怯愧疚,又為自己的處境覺得不堪。
沒想到那樣匆匆的一麵,就成了永別。
過去那個會像個大姐姐一樣保護她,伶牙俐齒的罵跑那些想要欺負她的小朋友的女孩子,以後再也不會再出現在她麵前了。
太平間裏。
慕小暖,楊淺淺,甚至淩述都在場。
但也隻有他們三個人在場。
兩個女生抱在一起哭紅了眼睛,已然是崩潰的樣子。
淩述則是安靜的站在楊淺淺身邊,大手覆在她的肩膀上,給她無聲的安慰。
看到葉星晞被紀瑾擁著走過來,楊淺淺抬起眼淚漣漣的雙眼,哽咽的叫了她一聲:“小晞。”“泱泱她,真的走了,一句話都沒有給我們留下。”她想她永遠都忘不了剛剛看到渾身是血的盧泱泱的樣子。
她走的樣子很慘,可臉上卻沒有痛苦。
楊淺淺知道,她是覺得解脫了。
終於能夠從人世這個苦海裏解脫了,再也不用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情,不用背負那麼沉重的枷鎖。
可是她們四個,這一次,是真的散掉了。
不是老死不相往來,是真正的生離死別。
從此之後,再也湊不齊了,是真正的沒有可能了。
“已經確定了,就是一場意外。”淩述對紀瑾說道:“司機酒後駕駛,盧泱泱也是醉得意識不清,也說不清是誰多錯一點少錯一點。”紀瑾點點頭,轉頭看向旁邊的三個女孩子。
葉星晞看起來算是比較冷靜的。
比起泣不成聲的慕小暖和楊淺淺,她的反應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鎮定。
但也不全是,因為他看到了她被楊淺淺抓在手裏,卻微微顫抖的手。
也再清楚不過,她剛剛崩潰在他懷裏的樣子。
...盧泱泱的後事是葉星晞,楊淺淺還有慕小暖三個人一手操辦的。
盧家早已在前兩年盧父做生意失敗後分崩離析,也沒有親戚還願意認陪酒女的盧泱泱。
他們認為那是一個恥辱,所以都對她避之不及。
斯人已逝,過往的一切也都如雲煙一樣隨風而逝。
葉星晞放下了過去所有的糾葛。
她們將盧泱泱火化之後帶回了b市。
這裏是她們的家鄉,也是記載了她們一路的成長笑鬧,以及悲歡離合的地方。
她們選擇讓她長眠於此,也願她再無顛簸和流離。
葬禮當天,到場的也隻有她們三人,以及紀瑾和淩述。
五個人皆是一身黑衣,神情肅穆。
很低調,也很冷清,但也很安靜。
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飄起了雨,細細密密的連成一道雨幕,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墓碑上的女孩子容顏定格在十八歲的年紀,年輕的臉龐上當時還沒有經過歲月和化妝品的洗染,沒有如今的風塵味和頹廢滄桑,笑容燦爛得如同一道明豔的陽光。
這張照片是葉星晞在家裏的相冊裏挑出來的。
是許多年前,她們一起去旅遊的時候慕小暖用手機拍下來的。
雖然畫質已經不太清晰,卻是她笑得最好看的一張。
照片上的女孩笑著看著他們,眼裏似乎有很多話,也有很多很多的,毫不掩飾的笑意。
“泱泱,我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說你活得太累了。”慕小暖跪坐墓碑前,輕聲說道:“現在,不知道你在那邊,是不是會過得好一點。”“有人說人活一世,活著便是修行,離開了則是功德圓滿。”楊淺淺也輕聲開口道。
她是站著的。
就站在慕小暖後麵,淩述半擁著她,手裏還打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傘麵自然而然的往她那邊傾斜。
她身旁站的,就是葉星晞和紀瑾。
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隻是葉星晞比起紀瑾,多了沉重和悲痛,更顯暗淡。
“你這輩子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的磨難,這一次,終於可以好好給自己休休假養養身體了。”楊淺淺又接著說道:“下輩子,願你投生一個好人家,而我們依舊還是朋友。”“到時候我們就別再有矛盾,好好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她一度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泱泱,我原諒你了。”最後這一句話,是葉星晞說的。
她的嗓音更輕,聲音幾乎全數消散在風裏。
可身邊的人,全都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耳中。
而地底下長眠的那個女孩,大家也願意相信,她是聽到了自己一直在期盼的話,也終將可以從困住自己多年的名為愧疚和抱歉的枷鎖中掙脫開來。
“你安息吧。”……從T市回來後,葉星晞一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
她頻繁的夢見盧泱泱。
小時候的,少年時期的,好的,不好的,還有她滿身鮮血,麵目猙獰的樣子,交織成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幾乎將她吞沒。
可明明她甚至沒見到盧泱泱的最後一麵。
又一次在深夜裏中驚醒。
她滿身都是冷汗,單薄的睡裙都被印上一塊一塊的深色水印,神色間的驚慌和恐懼還沒有完全消散。
紀瑾抱緊她,將她整個人都納在自己懷裏,低頭親了親她已經被汗浸濕的發根,柔聲安慰她:“乖,寶貝,別怕。”“不要怕,有我在。”葉星晞攥緊他的衣角,埋頭在他懷裏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渾身都在顫抖。
“不要怕,沒事的。”他輕撫著她的長發:“別怕。”“沒事,不要怕。”
等情緒終於平複下來,葉星晞卻也已經睡意全無。
她一閉上眼睛,眼前看到的就都是盧泱泱猙獰著血淋林的臉撲向她的那一幕。
她的每個噩夢,都是定格在的那樣一幕醒過來。
所以她總是忍不住在想,盧泱泱其實是怪她的,怪她一直的冷漠和不原諒,直到她再也聽不見,才願意說一聲原諒。
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淩晨五點過去。
再過不了幾個小時,天又要亮了。
要是在盛夏的時候,這個時間天邊已經開始泛白。
隻不過,現在已經是秋天了。
天氣都已經開始轉涼了。
白晝的時間,也變得比夏季要短上許多了。
“紀瑾,你說,她是不是在怪我,直到她死了,我才願意說一句原諒她了?”葉星晞被紀瑾抱在懷裏,目光毫無焦距的看向拉了素色幔帳的落地窗。
淩晨的夜空並沒有能夠映入她的視線裏,臥室裏依舊是開著柔和的月白色的燈光,她目光所及也都是一片令人安心的明亮。
“不會。”紀瑾說道:“她不會怪你。”“我是不是太固執了?”葉星晞又自顧的說道:“我那一次在‘雲’會所見到她的時候,還對她說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是朋友了。”“如果我知道那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麵,我一定不會這樣說了。”“這樣,她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了。”“這不是你的錯。
乖,別想太多了。”紀瑾耐心的安慰她:“沒有人能夠預知未來,誰都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