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奶奶的說辭總是很動聽，但是這麼動聽的話在我看來卻是那麼惡心。但是最終我也隻是笑笑，說：“我們都知道的，奶奶我先去刷牙了。”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醜陋極了。
刷牙的時候我聽到奶奶在跟即姐姐嘮叨三嬸，內容無非是三嬸如何如何不懂得孝順，對她不聞不問，可是隻有我清楚地知道，三叔打三嬸打得很凶。那次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血來潮去三叔家玩，那個晚上三叔很晚很晚都沒有回家，隻記得我醒過來的時候看到奶奶坐在床邊，偶爾會拿出手機來看一看，那個時候手機的光亮映著她的臉顯得很蒼白，我問她怎麼還不睡覺，她隻是很小聲很小聲地說：“沒事，快點睡覺。”
那個時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這麼蒼老的樣子，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幾縷白絲，以前在我的印象中，她總是很強悍的樣子，她可以把家中裏裏外外都打掃得很幹淨，還能夠對別人頤指氣使，最重要的是她從來不會說自己累，她的生活就像一場戰場，所有的人都要為她這個英勇的女戰士讓路，她的言語可以很尖酸很刻薄，但是麵對外人她卻能夠更加地鐵石心腸，可是那天我看到她無力地坐在床邊，眼中的疲憊滿溢，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有點心疼她，那時正值夏季，屋裏十分悶熱，空調工作的聲音輕輕地響起，我在不是很舒服的感覺中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卻聽到外麵有些動靜，我走出去，看到三叔滿嘴酒氣地掐住三嬸的脖子，把她抓離地麵，三嬸卻一句話都沒有說，任他打罵，我呆呆地站在那裏，好久好久都沒有動彈，奶奶撲上去抓住三叔的胳膊，哭著說：“放開她，你這個不孝子，你給我放開她。”三叔被奶奶扯得疼了，就鬆開了三嬸，反過來把奶奶的領口提起來，怒吼著說：“要你管，你是誰！你給我滾回家，我不要你呆在這裏！”我看到奶奶很大聲地哭了起來，她說：“你可以打我，你把我打死都可以，隻要你不要傷害你的老婆，她經不起打。”三叔笑著說：“好啊，你要幫那個死女人頂，我就打你，看你能挺得住多少我的巴掌。”說完三叔就把一個巴掌脆生生地落在了奶奶的臉上。我直到那個時候才知道事情已經往越來越壞的方向發展，可是看到三叔發怒的樣子，我竟然害怕到不敢動彈，不敢阻止他，我隻是拖住奶奶的袖子，說：“奶奶快走。”奶奶把我的手撥開，哭著說：“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大，你竟然現在還敢打我，你有本事你就……”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三叔已經把另一個耳光落在了奶奶的臉上，這下更重，我能清楚地透過燈光看到奶奶的臉上已經有了深紅深紅的血印。
奶奶竟然噤了聲，她隻是在默默哭泣著，我能看到那個時候的她是多麼地無奈和難過，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狠地哭過，就算那個時候爺爺傾家蕩產的時候我都隻是看到她沉默了良久，然後挽起袖子幫爺爺周旋在各種各樣的場合中。可是如今，被自己最愛的兒子打罵，恐怕哀莫大於心死了。
三叔的巴掌沒有停下來，“你以為你算老幾，啊？你以為我讓你來我家帶我兒子，是讓你來管我的嗎，我告訴你，她是我老婆，我愛打就打，難道我還要跟你彙報嗎，你再來阻止我，我就打死你。你不要以為你是我媽媽，我不敢。”三叔說完就轉過身朝床上走去，三嬸還散落著頭發坐在床邊，她在黑暗中輕輕地說了一句話：“你那麼晚回來我問你一句，你有必要那麼生氣嗎。”然後我就聽到巨大的響聲，三叔把三嬸踹在地上，用腳去踏她的身體，我大聲地哭出聲來，我好害怕，我從來沒有看見三叔這個樣子過，印象中那個時候的他還是一個很青澀的大學生，爺爺在他大一的時候破了產，他的學費是爸爸和姑姑一手負擔起來的，後來爸爸走了，家裏人為了讓他好好讀書，沒有告訴他，那年暑假，媽媽回了娘家，有一天，三叔突然蓬頭垢麵地出現在我們的麵前，他很疲憊地說：“嫂子，我來晚了。”三叔和爸爸的感情一直很好，他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憎恨家裏人沒有告訴他這個消息，那個時候我覺得三叔是我心中的英雄，他什麼事情都敢去做但是又不失聰明從容，可是現在眼前看見的這個人還是當初我看見的他嗎，他已經慢慢地變了，或者說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感情和眼淚已經不能夠適應了，三嬸唯一吸引他的地方不過是她的工資高，沒有其他，而現在他把所有的怨氣都發在三嬸身上，像一個瘋子。
“求你不要。”奶奶又衝了上去，抱住三嬸的身子，我哭著要去抓奶奶，可是沒有抓到，手卻被碰到了牆壁上，很疼很疼。三叔沒有一點猶豫地將力氣用在了奶奶身上，到最後他累了，就回房間睡覺，小弟在房間裏睡的很熟，三叔把門反鎖住，任憑奶奶在外麵一直敲門都沒有開。
“他會不會對小弟不好。”奶奶抽泣著，瑟瑟地發抖，三嬸卻很鎮定地從地上爬起來，說“我有備用的鑰匙，你以前一直說每次他出去喝酒之後我要把臥室的房間反鎖很讓人討厭，現在知道為什麼了吧。”我看到三嬸的眼睛紅腫著，不禁難受起來，剛才那一下下的打罵肯定讓他傷透了心，可是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她沒有喊痛也沒有求饒，唯一聽到的一句話是奶奶撲到她身上的時候她說，不要過來，媽。我不知道麵前的這個女人是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對待這段婚姻和這個一點都不愛他的男人，但是她的隱忍和承受卻讓我覺得不是滋味。
三嬸把門開了進去，轉身把門鎖上，在轉過來的時候對我說：“南音，不要害怕，也不要跟別人說，我沒事。”等到我反應過來她說的話的時候，她已經進了房間。我慢慢地坐到了地上，這個世界到底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奶奶之前一直告訴我們三嬸不孝不敬，大家都幫著她唾棄那個女人，可是今天我看到的東西卻是另外一番景象，三嬸被三叔往死裏打，三嬸一句話都沒有吭，反而她希望我幫她保密，這樣的忍耐到底是來自於哪裏，是因為對這個男人還有一點愛，還是隻是為了不讓孩子知道這麼殘酷的真相，或者她已經對一切淡淡然，沒有什麼值得哭訴的地方。
這個時候奶奶找藥的聲音窸窸窣窣地響了起來，我連忙過去幫她找，她的整條胳膊都紅腫了，有的地方還破皮流著血，我哭著說：“奶奶，痛不痛。”她微弱地搖了搖頭，可是我知道，肯定很痛，是心痛。“以前我在的時候他從來不會這樣，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脾氣變得那麼暴躁，你三嬸那麼小，你三叔力氣又這麼大，到時候給人家打出了一個萬一來怎麼辦，難道要讓他背負責任嗎，我寧可他把我打殘了，我都不要讓他背負大老婆的罵名。”奶奶緩緩地說，剛剛我滑到嘴邊安慰的話又縮了回去，原來奶奶就算這麼不管不顧地去幫助三嬸到最後不過是為了讓三叔不用背罵名，這麼說來，她也揣測著自己的心思，可是她受傷的樣子又讓我不能扔下她不管，三嬸哀怨的臉又浮現在我的眼前，那個晚上幫奶奶敷完藥後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我偷偷地拿出手機，發了一條短信給姐姐，我告訴她我好怕，過了好久才收到她的回複：“怎麼了，不要害怕。”我卻再也發不出什麼，巨大的恐怖深深地揪住我的喉嚨，讓我發不出聲音來，我匆匆把手機關了，空調的冷氣仍然不斷地被輸送，我的心卻猶如跌入了萬丈深淵。
第二天奶奶帶我早早地回到了家裏，她一路上打電話跟她的兒女們說，三叔這個不孝子，昨天晚上回得很晚，她教訓了他兩句，三叔就不舒服，還打了三嬸，不過始終沒敢動奶奶。我聽到奶奶有聲有色地說這些話，感到一陣一陣惡心，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有的一點點好感瞬間土崩瓦解，她必定是害怕我會告訴別人，索性先發製人，告訴別人所有的事情，她講話的時候從來不會考慮一件事情的真實性，一切隻有有利於她的時候，才是好的。那個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對不起三嬸，我沒有辦法幫她澄清那些東西，不是不喜歡，而是不能。看到奶奶搬弄是非的樣子，我竟然想到以前她跟二嬸或者其他人說我不好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幅嘴臉，唯恐別人不信，還能胡編亂造出一些具體的語境，真是悲哀。
奶奶的話還沒有停止，我卻已經刷完了牙，可是我不想走出去，我不想要聽到奶奶說那些違心的話，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我到現在都沒有勇氣去幫三嬸澄清被放在她身上的罪名，“要不要過來跟我們一起坐。”姐姐笑著說。
\\\\t我看著她的樣子竟然又想起之前她對我做過的事。
\\\\t“顏南音，我說你好好吃飯，翻什麼白眼呢？”姐姐說著，很嫌棄地往我碗裏扔了一塊肉。
\\\\t“拜托，用你那幾百年都不曾聚焦的魚眼睛看看，我是翻白眼嗎？我看你是人老了糊塗了吧，雖然你的臉仍然還未爬出歲月的痕跡，但是相信我，顏南方，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生理的技能，已經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我夾起肉吃了起來，還不忘同情地看著她。
\\\\t“喂，你是要死哦，這麼說我，今天這頓豐盛的午餐哪來的？你給我吐出來，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姐姐撲過來要奪下我的碗。
\\\\t“看看看看，才不久，你更年期的症狀已經發作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說實話咯。”我繼續若無其事地噘著嘴巴裏的肉，看見老姐發白的臉心裏異常地高興。
\\\\t“好吧好吧，不跟你說話了。真是要氣死個人了。”姐姐不高興地進廚房乘湯，我看到弟弟似笑非笑的臉。
\\\\t“笑什麼笑，沒見過你大姐出醜嗎？”我沾沾自喜地說。
\\\\t這樣的橋段已經在我和姐姐之間上演了很多次，我們每次都用對方最討厭的文字來刺激對方，並且以哪一方會先生氣而告終。這真是一個鬥智鬥勇陶冶情操的遊戲，在這場遊戲中，占上風的始終是我，因為姐姐還不是很會把握自己的情緒，至少她不知道怎麼忍辱吞聲而且找準時間在最正確的位置刺激我一下。
\\\\t而所有的這些，在我過去的日子裏，我已經把自己磨練得異常成熟，在我受奶奶責罵時，在我忍氣吞聲接受命運的安排時，在姐姐若有若無地中傷我時，我已經把自己當做一個垃圾桶來承受所有的苦難和疼痛，所以僅僅一些口舌之爭又怎麼能難倒我呢。
\\\\t姐姐在裏麵遲遲沒有出來，我嘲笑著說：“怎麼啦，被我戳到痛處啦，快點出來吧，我想喝湯呢！”
\\\\t然後姐姐走出來，在我抬頭打算迎接她哭喪的臉的時候，一陣劇痛從臉上蔓延開來。“啊”我不禁叫出聲來，在那一瞬間我的意識喪失了，在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晃過神來，姐姐把一碗滾燙的湯潑到了我的臉上。
\\\\t“大姐，你在幹什麼！”弟弟驚呼著，他似乎有點無法接受，其實不止是他我也無法接受，我搞不懂，為什麼平時任我怎麼戲說的姐姐今天的反應會這麼過激，並且竟然直接用武力傷害我。可是那個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眼淚從眼睛裏一滴一滴地滴下來，流到臉上混雜在湯裏異常地疼。
\\\\t“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趕快把她送醫院吧，你還在問什麼啊！”姐姐也急了起來，我沒有看到她的表情，但是從直覺來說我知道姐姐肯定著急死了。
\\\\t從小到大，不管我們的玩笑多麼惡劣，不管我們戳到對方什麼的軟肋，最大的爭執就是打打小架，但是那樣的記憶早就停留在了五年前，我不知道我今天說了什麼話讓姐姐這麼氣，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讓姐姐有了這麼大的勇氣報複我，而報複我的方式竟然是拿一碗滾燙的湯潑我的臉。
\\\\t感覺臉上有了模糊的感覺，弟弟趕緊在外麵叫了一輛車把我送醫院了，姐姐沒有跟來，她隻是給弟弟塞了一些錢，讓弟弟一定要帶我去看。我到哪個時候眼睛還是睜不開，我突然不想看到她的臉龐，我怕我一睜眼，看到的會是姐姐那模糊的，邪惡的，幸災樂禍的臉。我不知道怎麼會有這麼一天，我們會有這樣的結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以往溫順的姐姐今天竟然用一種我怎麼都想不到的方式對付我。
\\\\t弟弟手忙腳亂地幫我掛好號後，帶我去看了醫生，醫生看了一下我的臉，很嚴肅地說：“怎麼搞的，怎麼會有湯潑到了她的臉上，知不知道臉部是一個人最薄弱的地方，傷到就很難恢複了。”弟弟很難受地說：“求你不要再說了，先想辦法治我姐姐吧。”
\\\\t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的上藥消炎，其中的疼痛我已經不想再複述了，可是心裏的傷痛我想我一輩子都會記得，我一直在回憶我剛才說了什麼話讓姐姐這麼生氣，可是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到到底是哪裏不對勁，讓姐姐這樣對我，而且在一切都發生了之後竟然連具道歉都沒有說，這就是我一直都愛著的姐姐嗎，是我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東西維護和保護的姐姐嗎，我是不是錯了，我一直以為隻要我用自己的力量去愛護和遷就我的家人，他們就會幸福。而這期間，不論我對他們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他們都是懂得，他們懂得我都不是有心的，我隻是嘴巴比較貧，其他的都很好。
\\\\t這些以前姐姐都是懂得呀，為什麼在剛才她的憤怒和生氣變得這麼突然和不理智，難道是因為受夠了我之前的任性嗎。是不是我真的不能再在他們麵前肆意妄為了，終有一天我要因為我的嘴巴付出代價。
直到現在我的臉還有著淺淺的疤，心裏仍然很痛，雖然我在表麵上已經沒有再表示出對姐姐的一點點尊重和喜歡，但是我的心裏已經冷冰到不能再接受她對我的好了，更可笑的是，她現在也沒有表現出對我有多好。人生有的時候就是這麼不可理喻，你永遠無法預測你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你也不知道在你難過懷念的時候，別人的一句話或者一個動作會讓你的所有想法都改變，我已經被世事磨練得百毒不侵了，可是在之後她說的那句話後還是讓我震撼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那個消息之後我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我隻是覺得聽到她那句話後我的心猶如墜入了萬丈深淵，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