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號家人

\\\\t我一個人坐在黑暗中,說不出話來,我的病痛又一次襲擊了我,感覺所有的血液逆流,我攥緊了自己的雙手,可是不可抑製地向要傷害自己,我一下一下地抓撓自己的手掌,我多想衝到廚房,拿出水果刀,像以前做過的那樣,劃開自己的手掌,可是我突然想到林振風,我想到在我難受的時候,他悲傷的臉,如果我現在傷害自己是不是就給了那些憎恨我的人有了可乘之機,我不希望再讓我的姐姐像剛才那樣傷害我。

可是我也記得,在我犯病的時候我的絕望和悲傷不可避免地襲來,我的雙手因為血液逆流變得通紅,腳卻因為沒有血液的攻擊變得蒼白,感覺身上隨時都會有滿腔的血液噴湧而出,我不要這樣的感覺,我憎恨這樣的感覺,我不希望自己有一天真的會因為這種莫名其妙的病痛無法生育,我多麼希望以後可以有自己的寶寶,我也希望我的那個寶寶可以承載我所有的夢想。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沒有可能,我太明白林振風的處境,他是家裏的獨子,他的父母都是老封建,他們逃了那麼多的孩子就是為了產下男丁,可是如果有一天他們知道我其實不能為他們生下任何孩子,他們是不是會從現在對我的這般這般好墜落到無底深淵,我真的受夠了這樣的對待,我更不願意自己會重新感受到這種地獄般不可觸碰的寒冷。

我皺緊了眉頭,黑暗中我的疼痛和難受似乎一觸即發,我隨時都有可能把我的頭撞向冰冷的窗戶,我不願意再忍受這樣的折磨,我走到廚房,拿出一直放在那裏的鋒利刀片,輕輕地劃開了自己的指尖,我看到第一滴鮮血從自己的指頭留下來,竟然覺得舒暢了許多,我要再繼續下去的時候,我看到黑暗中姐姐的影子佇立在我的身後,她站在那裏一點都沒有動,似乎在冷冷地看著我的傻動作。我有點愣住,但是我還是沒有去理會,我又劃開了自己的第二根指頭,這次更多的血滴在了地上,我靜靜地看著這些血液一點一滴地滴在地上,竟然沒有害怕,這次太不一樣,雖然以前我也覺得舒服,但是今天我這樣做竟然隻是為了讓她顏南方看到我傷害自己,我是不是很傻,在前不久她才諷刺我的蠢笨,竟然會相處傻不拉大的招數來對付她,下一秒我竟然會通過傷害自己來達到自己都不知道要達到怎麼樣的目的。

但是我還是這麼做了,我隻是覺得自己不過是在做自己要做的事情,終於我的手都沾滿了鮮血,那些鮮血在黑暗中顯得更加的詭異,“這樣看到我傷害自己是不是很舒服,是不是我這樣你會覺得很有滿足感?”我問,轉過去,卻看到姐姐似笑非笑的臉。

“顏南音,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對付自己身體裏的惡魔,說句實話,你在我看來仍然是那個傻到長不大的孩子,我剛才之所以沒有阻止你是想讓你看看自己有多好笑,你又想怎麼樣,你以為你傷害你自己,那些在乎你的人會覺得難受是你這輩子最終的目的嗎,我告訴你,如果你還是長不大,終有一天,你會失去所有愛你的人,當然這些人中可能會有我,也有可能沒有我。”姐姐說著轉身要走。

“你給我站著,”我叫住了她,走到她的麵前“你以為我還會奢望你在乎我嗎,從那天起我早就不奢望這樣的好事發生了,我所想要做的不過是讓自己快樂,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從小到大你都是這樣,你以為我一定要因為你而傷害自己嗎,其實一直自負的人是你不是我,你一直渴望每個人都可以在你的身邊轉,沒錯,有的時候我是嫉恨你憑什麼得到那麼多的寵愛,但是你忘了,你的欲望是被人施加給你的,而我不過是想得到最基本的愛。你貪得無厭,而我隻不過是個見好就收的人,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都沒有辦法得到,是麼。”我晃了晃我的手,“我連要正常地思考都不行,我不得不在我犯病的時候用鋒利的刀片劃開自己的雙手,你以為我喜歡,如果我喜歡,為什麼我還要這麼難過和悲傷,你一直說我自私說我可笑,其實可笑的人是你,你以為我對付你是因為我在乎你嗎,不會的,從你最近跟我說的話,我告訴你,顏南方,我們再也回不到一起了,你也用不著說什麼話來刺激我,我不過是一個獨行者,我隻要林振風就好,我隻要有我自己就好,其他的,都跟你沒有關係。”說著我走進了衛生間。

我拿水龍頭衝洗我的傷口,傷口十分疼,我不禁齜牙咧嘴,可是剛才說的那番話才是我心裏最後的傷,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忘記一切,我一直以為我可以刺激到那些我恨的人,但是事實上不可以,姐姐一直是個處事圓滑的人,她太懂得什麼時候應該做什麼事情,什麼時候應該說什麼話,而我不會,我隻會把自己的難過和憎恨暴露給我的敵人看,我沒有一點心機,我所謂的心機不過是用一些幼稚的東西去自以為是地傷害別人,我始終是那個傻瓜。我突然想起那個時候過年的時候,二嬸和姐姐手挽手走在前麵,她們尖細的鞋跟踩在水泥地上發出脆亮的聲音,我冷冷地看著他們相親相愛,嘴角抿出了一絲自嘲的笑。

\\\\t之前吃完飯刷碗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我揮舞著沾滿洗潔精的手讓玩皮球的堂妹來幫我把手機掏出來。結果,在她拿出來的下一秒,手機啪唧被重重摔在地上。

“你幹嘛?”我朝堂妹吼了一聲,她的眼淚像早已蓄好了似的掉了下來。這一吼,把隔壁的奶奶給招來了。

於是,一副讓她不可容忍的畫麵被呈現在了她的麵前。

妹妹絞著麵前的手指,梨花帶雨地站在我麵前,這個養尊處優的獨生女哪能受這種委屈,更何況她麵前的我凶狠得像一隻被惹怒的野獸。

我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有點心軟,就算我知道她是故意的,就算這樣的把戲她經常玩,我還是決定把語氣軟下來。

可是這個時候,二嬸走了進來。

“怎麼了,女兒?”二嬸拿眼瞥了我一眼,蹲在她女兒身邊。“媽媽,剛才我不小心把南方姐姐的手機弄掉了,她就凶我……”說完她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t“哦,是這樣啊。那有沒有跟姐姐道歉?”

\\\\t“有。”堂妹小聲地囁嚅著。

\\\\t“去把手機撿起來,還給姐姐。如果姐姐還生氣,問她需不需要買跟賠她。”二嬸心滿意足地說。

我僵直地站在那裏看一場苦情戲,隻不過我是這場戲裏邪惡的女一號。

這時姐姐走進來,滿臉堆笑著說:“二嬸說的什麼話,小孩子失手是自然的,南方,你也是,跟一個小孩子你較個什麼勁,手機拿到就好了。”老姐像一個精密的儀器有條不紊地運轉著,遇到什麼問題後輸入大腦可以毫無停頓地跳出一個方法,十分準確,可以讓大多數人滿意,除了我。

自始至終我沒有說一句話,我的戲份被別人唱盡,還落下個心胸狹隘的罵名。我沒什麼錯,我隻是沒有伶俐的口齒和善變的嘴臉。

我也不懂得如何把自己變成機器去適應各種各樣的環境。

所以當姐姐和二嬸親密無間地走在前麵的時候,我踩著自己那雙有點髒的球鞋低著頭走在後麵,我那時候還不懂的該怎麼去挽回別人對我的印象,我連怎麼把姐姐拖到和我平等的位置上都不可以,我那個時候隻是盯著自己的破球鞋想我的席以參,如果那個時候我可以稍微注意一點,也許我就可以看到躲在角落裏默默注視著我的席以參,可是多麼可惜,我沒有看到,可是就算我看到了,又能怎麼樣,他始終是溫雅的,他始終願意為了溫雅去背叛全世界的人,就算一個一直喜歡著他的那個人。

\\\\t那個時候我隻聽到一聲怒斥,“你怎麼回事,不長眼睛啊。沒看到我家孩子在這裏,你這個倒黴作的。”我順著聲音看過去,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的男孩,他的摩托車倒在了一邊,運載的貨物也灑落一地,旁邊有個小孩在嚎啕大哭。

“對不起。”他一直低著頭,但是那個婦人沒有罷休,她甚至拉扯了那個男孩,男孩突然變得凶狠起來,他跳起來指著婦人的鼻子,罵道:“是你自己沒有把孩子帶好,他是瞎了眼還是腦子有問題啊,看到我在倒車不懂得躲嗎?要怪就怪你自己,你再對我指手畫腳的不要怪老子不客氣了。”

\\\\t那個婦人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她甚至害怕地拉過自家的小孩,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嘴裏念叨著什麼。

\\\\t我那個時候隻不過是冷冷地看著麵前的鬧劇,不過又是弱肉強食的把戲,我早就見慣不慣了,可是等到我再認真一看,卻看到了席以參的容顏,他就是那個跳起來罵人的載貨員,

他穿著的仍然是一套藍色的工作服,袖口有點摩擦過的痕跡,厚厚的鴨舌帽扣在頭頂上顯得嚴肅認真,我的思緒又恍惚起來,我記得很久之前他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從來都是嘻嘻哈哈,穿的衣服也沒有正經過。但是不管他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他會在自己的屁股上掛一條長長的尾巴,然後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把那條尾巴粘在我的褲子上,等到下課我要起身去上廁所的時候,尷尬地發現,我的臀部和他的通過一條莫名其妙的玩意兒黏在了一起。……

他喜歡翻白眼;

他喜歡把MP3的耳機悄悄塞進我的耳朵裏,讓我聽他最愛的那首歌;

他會在我的抽屜裏塞一點無關痛癢的小掛飾,隻為了看到我淡淡的笑容;

他會在我體育考試的時候幫我買通所有人不揭穿我仰臥起坐時虛報的假成績;

這些事情我都記得,為什麼你卻走了……

為什麼你在走之前要給我這麼疼痛的記憶,讓我每次在想起的時候還是會撕心裂肺地哭好幾遍……

為什麼你在別人麵前還是會擺出很厭惡我的姿態,甚至在我的麵前咳出濃重的一口痰,然後給我怨屈的一個背影……

\\\\t等我晃過神來的時候病房裏隻有我自己,門依然是虛掩著,仿佛剛才並沒有被人推開過,我揉了揉眼睛,苦笑了一下,他又怎麼可能來找我呢,他是那麼恨我。

\\\\t又怎麼可能用他原來的姿態叫我一聲南音。

\\\\t我合上書頁,側身睡去。

\\\\t就像人生中無數不可預測的錯過那樣,如果這個時候我能看一看虛掩的門的背後,我就可以看到席以參那張不舍的臉上有多少的難過和遺憾,而這些東西是我一輩子都不能從別的男生身上領略到的。

\\\\t初三那年,消息傳開的時候我在一堆卷子下苟延殘喘,聽到那些流言蜚語的時候,我扶了扶笨重的黑框眼鏡,繼續奮筆疾書。

那個夏天沒什麼驚奇的,唯一不同的是我明白了一件事,感情上的傷害一旦釀成,就再無力救贖。

初三的第一天放學後我一個人掃地,同桌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溜掉了,作為一個憑借年段第一名擠進學校有名關係重點班的我不敢對同學關係有任何怠慢,我隻想再加把勁,向媽媽證明自己,最重要的是,席以參也在這個班級,他就坐在我後麵的第四張桌子。

在整理後麵男生桌子的時候,我發現他們抽屜裏有許多揉皺的紙張,我把那些紙張一張張攤開放在桌子上,我不知道那時的我把自己推進了一個死亡的深淵。

你跟她做過了?

不會吧,她那麼乖巧,參哥你開什麼玩笑?

真的假的,厲害啊你。

跟她談場戀愛,她就什麼都給,真是犯賤。

我看到最後一張紙張上,犯賤兩個字格外顯眼,而落款是席以參。

席以參,你說謊,你一直在說謊,對不對。印象中的你僅僅停留在打球後咕咚咕咚喝水的樣子,停留在你在課上明目張膽把耳機塞到我耳朵裏讓我分享你最愛的那首歌,停留在你用你那輛破舊的自行車技術嫻熟地載我走遍南方的水鄉。

我們的愛隻是止於十四歲那年輕淺的擁抱。我們的愛像天山的雪蓮如此純美,我曾說過適可而止,你微笑著撫摸我的發絲,說,好。可是為什麼現在你要這麼不擇手段地傷害我,這樣,你很滿意嗎?

這時後桌吳思曼走了進來,我連忙慌張地把桌上的紙張收起來,可是還是被她準確無誤地捕捉到了,她笑容甜美地問我:“南音,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要不要緊。”我淡淡地說:“我沒事,可能是有點中暑了吧。”她搖擺著她柔軟的腰肢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衛生一個人做不來就別做了,早點回家吧。”我點了點頭。

在我把那些紙一張一張撕碎扔進垃圾桶的時候,我聽到吳思曼在樓梯的轉角處重重咳了一口痰,尖聲尖調地對身邊的女生說:“裝什麼純情,早就被玩光了。”然後是一群女生的哂笑,她們附和著說:“曼姐說的對,這種貨色還有什麼資格進泉城一中的重點班,真是丟我們班的臉。”

她們不高不低的聲音鑽進了我的心裏,我把教室的門窗都關了起來,最後我把教室鑰匙扔到了窗外,我怕自己會忍不住衝到她們麵前甩她們兩巴掌,或者把她們推下樓。

夜色漸深,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著窗外漸漸安靜的校園,偶爾有一些關係曖昧不明的男女在夜色的掩護下上演浪漫的戲碼,操場上繁盛的木樨在眾多草花中挺拔蒼勁,我記得我在兩年前就是在這些鬱鬱蔥蔥的木樨中的某一棵下麵跟席以參說的分手,那時候剛剛跟他從學校外麵的奶茶店喝完奶茶回來,他的指頭緊緊扣住我的手,沒有絲毫的放鬆,我忐忑不安地陪他走在校園裏,然後我停下來說要跟他說一件事。

什麼?他似笑非笑地踢踏著路邊的小石子,問我。

我覺得我們分手比較好。我咬了咬嘴唇,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

什麼?他終於正視我的眼睛,有點驚異地問。

我是說,我們還是分手吧。也許我們不適合。我死撐著把話說完,後背卻不斷地冒冷汗,說實話,我很怕那個時候他會在暴怒的情況下,把我像鉛球似的甩出去。這裏要說明一下,席以參擁有著完美的腹肌和讓無數男生豔羨的肱二頭肌,當年他在一群過度發育以至於遠遠看去像是肥壯的大猩猩的鉛球選手中脫穎而出,平了前一年一名國家二級運動員的記錄從而名聲大振,他當時上台領獎的時候帥極了,當然是在他做獲獎感言的時候把我和他的父母放在一起聲稱我們是他的第一號家人的時候,那時候,我真的想做他的第一號家人。

隻是後來他很深很深地傷害了我,他的傷害給了我致命性的打擊,我在那個時候甚至還在質疑為什麼他會這樣對我,我甚至一次有一次地傷害我自己,希望從疼痛的快感中感受到他的不忍,隻是那之後的很多年,我都沒有辦法從這樣的陰影中走出來,我也再也無法釋懷,好不容易讓我覺到他的不得已之後,我看到的一切卻再次把我拉回深淵,我的人生不過是一場苦情戲,又臭又長的苦情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