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的墮落生活的的確確從姐姐的到來開始了。我和她躺在沙發上盤腿練著匪夷所思的瑜伽,我們把黃瓜切成片貼在臉上做麵膜,還跟兩瘋子似的對著電視機把著麥克風唱《死了都要愛》,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沒有姐姐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也許不用承受那麼多來自和她的反差和比較,但是我的生活也少了很多色彩和滋味。我們曾經一起蹲在廁所裏抽過人生的第一根煙,我們曾經在起風的秋天手牽著手走過長長的林蔭道,我們曾經為了自己的家庭而深深地哭泣……我們在一起做的事情好多好多,就算其中有過小矛盾或是摩擦,但是浸滯在親情裏的濃濃的愛意總是能翻湧而出。
當然,老弟的三餐我們照顧得異常好,特別是有老姐這樣的強人坐鎮,我翹首家中竟然也能吃到諸如紅燒獅子頭或者佛跳牆這樣極品的菜肴,當然撇去其中有些醬料味道的不倫不類。當我和姐姐弟弟坐在飯桌上吃飯的時候,我老是會想,這樣的日子,我們能持續多久。是不是等到有一天我們各自結婚生子了,這樣和諧甜美的姿態就會因為各自的私心而不複存在。我不是沒有經曆過離別的人,但是自從老天從我的生命中剝奪了太多我在乎的人和事後,我就真切地感到離別時候它們帶來的心中的痛。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要和我的外公外婆離別,在我大一點的時候我要因為學業和我在陌生的地方唯一熟悉的媽媽離別,等到我更大的時候我會因為大學的原因遠離整個家庭……是不是離別本來就是人生中無法逃避的宿命,我們隻有逃避。可是為什麼,當我現在享受這種美好的時刻,我會突然神經質地害怕起也許會很久才能到來的離別呢。
“顏南音,我說你好好吃飯,翻什麼白眼呢?”姐姐說著,很嫌棄地往我碗裏扔了一塊肉。
“拜托,用你那幾百年都不曾聚焦的魚眼睛看看,我是翻白眼嗎?我看你是人老了糊塗了吧,雖然你的臉仍然還未爬出歲月的痕跡,但是相信我,顏南方,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生理的技能,已經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我夾起肉吃了起來,還不忘同情地看著她。
“喂,你是要死哦,這麼說我,今天這頓豐盛的午餐哪來的?你給我吐出來,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姐姐撲過來要奪下我的碗。
“看看看看,才不久,你更年期的症狀已經發作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說實話咯。”我繼續若無其事地噘著嘴巴裏的肉,看見老姐發白的臉心裏異常地高興。
“好吧好吧,不跟你說話了。真是要氣死個人了。”姐姐不高興地進廚房乘湯,我看到弟弟似笑非笑的臉。
“笑什麼笑,沒見過你大姐出醜嗎?”我沾沾自喜地說。
這樣的橋段已經在我和姐姐之間上演了很多次,我們每次都用對方最討厭的文字來刺激對方,並且以哪一方會先生氣而告終。這真是一個鬥智鬥勇陶冶情操的遊戲,在這場遊戲中,占上風的始終是我,因為姐姐還不是很會把握自己的情緒,至少她不知道怎麼忍辱吞聲而且找準時間在最正確的位置刺激我一下。
而所有的這些,在我過去的日子裏,我已經把自己磨練得異常成熟,在我受奶奶責罵時,在我忍氣吞聲接受命運的安排時,在姐姐若有若無地中傷我時,我已經把自己當做一個垃圾桶來承受所有的苦難和疼痛,所以僅僅一些口舌之爭又怎麼能難倒我呢。
姐姐在裏麵遲遲沒有出來,我嘲笑著說:“怎麼啦,被我戳到痛處啦,快點出來吧,我想喝湯呢!”
然後姐姐走出來,在我抬頭打算迎接她哭喪的臉的時候,一陣劇痛從臉上蔓延開來。“啊”我不禁叫出聲來,在那一瞬間我的意識喪失了,在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晃過神來,姐姐把一碗滾燙的湯潑到了我的臉上。
“大姐,你在幹什麼!”弟弟驚呼著,他似乎有點無法接受,其實不止是他我也無法接受,我搞不懂,為什麼平時任我怎麼戲說的姐姐今天的反應會這麼過激,並且竟然直接用武力傷害我。可是那個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眼淚從眼睛裏一滴一滴地滴下來,流到臉上混雜在湯裏異常地疼。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趕快把她送醫院吧,你還在問什麼啊!”姐姐也急了起來,我沒有看到她的表情,但是從直覺來說我知道姐姐肯定著急死了。
從小到大,不管我們的玩笑多麼惡劣,不管我們戳到對方什麼的軟肋,最大的爭執就是打打小架,但是那樣的記憶早就停留在了五年前,我不知道我今天說了什麼話讓姐姐這麼氣,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讓姐姐有了這麼大的勇氣報複我,而報複我的方式竟然是拿一碗滾燙的湯潑我的臉。
感覺臉上有了模糊的感覺,弟弟趕緊在外麵叫了一輛車把我送醫院了,姐姐沒有跟來,她隻是給弟弟塞了一些錢,讓弟弟一定要帶我去看。我到哪個時候眼睛還是睜不開,我突然不想看到她的臉龐,我怕我一睜眼,看到的會是姐姐那模糊的,邪惡的,幸災樂禍的臉。我不知道怎麼會有這麼一天,我們會有這樣的結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以往溫順的姐姐今天竟然用一種我怎麼都想不到的方式對付我。
弟弟手忙腳亂地幫我掛好號後,帶我去看了醫生,醫生看了一下我的臉,很嚴肅地說:“怎麼搞的,怎麼會有湯潑到了她的臉上,知不知道臉部是一個人最薄弱的地方,傷到就很難恢複了。”弟弟很難受地說:“求你不要再說了,先想辦法治我姐姐吧。”
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的上藥消炎,其中的疼痛我已經不想再複述了,可是心裏的傷痛我想我一輩子都會記得,我一直在回憶我剛才說了什麼話讓姐姐這麼生氣,可是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到到底是哪裏不對勁,讓姐姐這樣對我,而且在一切都發生了之後竟然連具道歉都沒有說,這就是我一直都愛著的姐姐嗎,是我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東西維護和保護的姐姐嗎,我是不是錯了,我一直以為隻要我用自己的力量去愛護和遷就我的家人,他們就會幸福。而這期間,不論我對他們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他們都是懂得,他們懂得我都不是有心的,我隻是嘴巴比較貧,其他的都很好。
這些以前姐姐都是懂得呀,為什麼在剛才她的憤怒和生氣變得這麼突然和不理智,難道是因為受夠了我之前的任性嗎。是不是我真的不能再在他們麵前肆意妄為了,終有一天我要因為我的嘴巴付出代價。
這麼想著,我竟然落下了淚,弟弟看到我落淚,趕緊幫我擦拭,他說:“二姐,不要難過了,我想大姐今天一定是因為有什麼事情讓心情不好的。她一直都是很愛你的,不可能無緣無故這樣傷害你的。你不要哭,等我回去我就問她為什麼。”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說:“有些事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就像我,我是最了解她的,可是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為什麼她要這麼做。她不是一個粗暴蠻橫的人,是嗎?”
弟弟點了點頭,現在我的臉已經全部塗上了惡臭的藥水,我討厭那種感覺,這種感覺在我十歲的時候已經真切地感受過一次,那時我還是三年級,幫媽媽洗碗的時候不小心將滾燙的熱水潑在腿上,頓時覺得失去了直覺。
可是那時候媽媽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是凶狠的惡毒的,所以我沒敢告訴媽媽而是把姐姐叫到了衛生間,給姐姐看我的傷勢。姐姐那時也是什麼都不懂就往我腿上潑涼水,一直潑涼水,潑到最後我痛得差點昏厥過去,姐姐看瞞不住才告訴媽媽。
我一直記得媽媽那時的表情,傷痛的,難過的,自責的,不解的,她的眼淚瞬間掉了下來,生氣地拉了一下我的手,說:“你為什麼不立刻告訴我。”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巨大的傷痛已經把我緊緊包圍了,失去父親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媽媽趕緊幫我換了一套裙子,陪我去衛生院,那時是寒冬臘月,一條薄薄的小裙子根本無法讓我禦寒,在去的路上,還遇到了一群不學無術的小青年,他們看到我的樣子吹起了口哨,媽媽啦我的手一直在顫抖,她的淚水一直在滴落,一滴一滴滴在手上,顯得那麼涼,那些我都是記得的,我並不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媽媽的難過我知道,她一定覺得自己沒用極了,因為她曾經想過要抱我,可是個子矮小的她沒有力氣,她想背我怕蹭到我的腿。她試過了很多方法,終究還是得讓我自己往醫院趕,那時她就對我說:“媽媽沒用,對不起,沒有留住你爸爸,讓現在的你受了這麼多委屈,南音,再忍忍,我們可以到醫院的。”到醫院的兩公裏路硬是讓我們走下來了,雖然到了醫院後我還是暈了過去,但是當我醒過來看到媽媽和藹的臉時我覺得極大地安全感。
當然那次的燙傷對我的腿打擊很大,我的很多腿肉直接變成了死皮,醫生說恐怕永遠好不了了,但是隻要我堅持鍛煉,也許一切都會有轉機,那時我尚且算樂觀,總是在媽媽沒能去接我到醫院治療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到了醫院,護士和醫生都誇我很勇敢,隻有我自己知道,沒有勇敢,不會有人疼愛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我除了勇敢,恐怕什麼都沒有了。我不應該讓媽媽擔心。
這些東西我都不回讓媽媽知道,媽媽那時一直在拚命賺錢,經濟落魄的時候什麼東西都不能求人,求人隻會讓自己的自尊一點一點地被消耗,最後成了行屍走肉也是活該,這點從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在我的印象中,媽媽就借過一次錢,那次是因為我們家是在連米都沒有了,三個孩子都餓得不行,媽媽才打算找一個就近的親戚借,可是遭到了拒絕。從那以後,媽媽就沒有再找別人借過錢。我也懂得了一個寶貴的道理:永遠不要奢望別人的幫助,如果一個人連自己都沒有辦法相信自己,別人又憑什麼給予你幫助。
這次的疼痛雖然沒有那次的那麼劇烈,畢竟現在的藥物和水平都比較先進,但是在臉上這個敏感的地方,我也忍不住要擔心。
“要不你先回去吧,你等下還要上課呢。我沒事。”看到弟弟一直陪在旁邊,我說。
“不用了,二姐,你就別管了,我們下午沒什麼重要的課,醫生估計很快就要給出結果了,我們再耐心等等。”弟弟說。
我點了點頭,看到小弟這樣突然有一點感動,這個之前什麼都不回的男生終於長大了,懂得心疼和照顧了,記得很久以前他就問過我,為什麼別人都有爸爸隻有他沒有。那時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和磨礪,他學會了自己想明白一些事情,他也懂得怎麼麵對和承擔。以往那個青澀的男生現如今也懂得什麼叫做該或者不該。
我記得我剛回家的時候,姐姐和弟弟一直聯合起來欺負我,不是往我的床上放蟲子就是在我衣服上畫滑稽的圖畫,那時我會生氣地和他們爭吵打架,甚至又一次弟弟砸破了我的頭,可是那些都成了過去,我一直都沒有後悔與他們成為親人,我甚至很懷疑那段回憶,以前如果有什麼不舒服的,直接的報複就能讓對方明白自己心中所想的,現在就算求也求不來當初的那份坦蕩。
醫生出來了,他說:“就現在的報告來看,不是很嚴重,還好你們來的及時,將來臉上不會有太大的破相,但是疤痕是在所難免的。你要注意一點,從今天開始往後的一個月都是你皮膚感染的敏感期,你一定要避免所有的傷害,每天都要來這裏複診,臉不要動水,對了,你的家長沒來嗎?你們是怎麼回事,等下誰交的了錢?”
我說:“我們帶來了足夠的錢,這個您不用擔心,以後我也會每天來複診的,那現在我能走了嗎?”
“基本上是可以了,你要小心點,叫你的家人扶著你點,不要摔倒了。”醫生說。
我謝過醫生就和弟弟回家了。
一路上我和弟弟都沒有說話,我們始終沉默著。也許現在的大家都心懷鬼胎,真的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自己的心情,我甚至擔心自己能否很好地麵對姐姐,又或許現在姐姐並沒有在家裏,可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我應該恨她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麼我一直沒有提起那份心情去恨,是因為早已習慣了她一些偏激的做法了嗎或者是我實在是太在乎生命中這樣一個人,可以跟我興趣相投,可以和我說很多很多的心裏話,或者是她可以再我難受的時候給我一個肩膀?
轉眼就到家了,果不其然姐姐並不在家,弟弟扶我進房間休息,就出去了,下午他也有課,我害怕耽誤他讓他趕緊去小睡一下。
林振風這時打電話過來,我不知道該不該接,想了很久我還是決定接起來,“你在幹嘛呢,怎麼這麼晚才接電話?”他似笑非笑地問。
“沒什麼,剛吃完飯,你呢,吃飯了沒?”我裝作沒有發生什麼事,說。
“我也吃完了,打算下午去找你,想你了。”他說。
“別,你千萬別來,我下午有事。”我連忙說。
“你怎麼這麼激動,是發生了什麼事嗎?”他有點不解地問。
我該怎麼告訴他事情的始末呢?如果告訴他實話,以他的性格,他肯定會第一時間衝出來指責我的姐姐,可是這樣的結果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不願意我愛的人其中有任何一個人受傷,可是照現在這個局勢來說,我如果沒有辦法給他一個解釋,他肯定無法罷休的。怎麼辦呢。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了?”他有點疑惑。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我們下午高三的同學要辦個聚會,所以可能不方便。”我說。
“我可以等你嘛,這有什麼關係,你下午幾點結束?”他問。
“不是這個問題,反正你不要出來就對了。我有點困了,想休息一會兒,先掛了。”我隨便搪塞了一句就匆匆把電話掛了。
真是口拙,實在不知道應該找什麼借口來掩飾,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很善於講謊話的人,更何況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讓我沒有隨機應變的機會。
他又把電話打了過來,我沒有接,第二次,第三次,我都沒有接。
“顏南音,你在搞什麼,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有多生氣。”過不了多久他發來了一條短信。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我也不知道回什麼。我真的不想傷害他,我也不想欺騙他,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如今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