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是極具正氣的地方,是妖魔鬼怪永遠都無法踏足之地,所以紀荀一來就感覺到了強大的壓迫,恨不得掉頭就走,幸好館長有招,用柳枝沾水給她開路,才讓她好過一點。
再次見到那個降頭師,說實話紀荀其實並沒有太大的感觸,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館長說她這幾天嘴也不張,根本沒辦法交流,紀荀想還是逼她先開口,再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你叫什麼名字?”紀荀沒有等她回答,自顧自的做起了自我介紹“我叫紀荀。”
如此平淡的開場,當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紀荀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這還是第一次在聊天方麵覺得手足無措。
突然,紀荀注意到了她已經潰爛的半邊臉,想起修煉飛頭降的危險,心裏就琢磨著二者會不會有關係,就故作高深的眯起眼,幽幽道: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嗎?反正都要死了,你心裏的委屈與恨,還沒有人知道,或許說出來也於事無補,但最起碼可以在別人心裏留下一些痕跡,也不枉來世間走一遭,不是嗎?”
果然,紀荀話一出口,那個降頭師原本死寂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鬆動。
“不會有人明白的…嗬,你們怎麼可能明白。”
見降頭師的臉上滿是憂傷,紀荀仿佛也被感染了,她垂下了眼眸,開始主動講起了自己的事情。
“那我先說說我的故事吧,我從懂事起就沒有見過父母,孤兒院的生活你懂嗎?那裏比外麵的大社會還要弱肉強食,後來孤兒院沒了,我就一個人流浪,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你看我現在有吃有喝,穿的也人模狗樣的,可你能想象到我曾經的生活嗎?你能……”
“我能!”
降頭師的聲音很輕,就像一滴水落在了紀荀的心湖上,雖然並沒有掀起多大的波浪,卻深深的融入了她心中。
那個降頭師垂著頭,淒涼一笑,說:
“我們其實一樣,你比我好一點,最起碼現在過得不錯,但我也比你好一點,曾經過得不錯。”
盈淑,是她的名字,在很久很久之前,人們誇她總會用到‘人如其名’這四個字。
那時的她,長得雖然不算是驚豔,卻也耐看,所以22歲就遇到了真命天子,最起碼她那時…是這麼認為的。
盈淑的丈夫是一家小型上市公司的老板,還算有些身家,倆人的小日子一直過得不錯。
盈淑24歲的時候,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兩人都很高興,每天都盼著這個寶貝的到來,可天不遂人願,盈淑不幸小產了。
其後的三年,她都沒能再有孩子,等到有了身孕後,她的丈夫卻出軌了。
盈淑因為受了刺激,再次小產,她的丈夫因為愧疚,又回到了她的身邊,可當醫生說她不能再生育的時候,她的婆婆出現了,非要逼著盈淑的丈夫和她離婚。
雖然最後因為盈淑父母的努力,婚沒有離成,但她的婆婆總是會找一些偏方讓她試,說是這樣就可以懷上孩子。
一開始盈淑也願意嚐試,但後來她的婆婆就越來越變本加厲,因為這個她被送進醫院不是一次兩次。
她有父親,也有母親,可他們因為不想放過這麼一個好女婿,竟也幫著她的婆婆到處找偏方。
直到有一天,他們帶來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說…她是一名降頭師!
“降頭師?”紀荀心中一沉“我記得降頭術裏沒有讓女人懷孕的法子啊!”
盈淑點點頭“所以…我並沒有懷孕。”
那個降頭師是一個半吊子,說白了就是出來坑蒙拐騙的,但那半吊子也有點本事,把盈淑一家人騙的團團轉,最後那個半吊子為了能長期賺票子,竟告訴盈淑的婆婆修煉降頭術對懷孩子有幫助。
盈淑當然不信,還在網上查,並沒有查到任何相關的東西,但她的公公婆婆和父母不聽,逼著她跟那個半吊子學降頭術,她告訴了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站在自己這邊,可她的丈夫整日忙著和別的女人親熱,哪裏顧得上管她。
最終,盈淑被逼的沒辦法,隻好聽話。
可半吊子終歸是半吊子,在一次意外中,盈淑因為被降頭反噬,毀了容。
此後的生活可以想象,她的丈夫不願意回家麵對一個醜八怪,她的婆婆強烈要求離婚,她的父母看女兒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沒辦法了,就同意了離婚,但要了很多錢,很多很多,至於有多少,盈淑並沒有見過,因為那些錢全給他的弟弟娶媳婦用了。
離婚後,她的父母就讓她住進了一間很簡陋的小屋,就是她帶警察去的那裏。
住在那間又小又臭的小屋,盈淑早已心灰意冷,幾次想過輕生,卻又不甘心。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不是說隻有做錯事才會受懲罰嗎?為什麼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卻淪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一次次失去孩子,被丈夫背叛,被婆婆逼著吃各種各樣奇奇怪怪的東西,被父母遺棄,甚至毀容!
最後的唯一溫暖,不過是她的父母怕她渴死餓死凍死,會時常來給她送東西!
“你的父母…”紀荀吸了吸鼻子,卻沒有淚。
“應該算是養父母吧”盈淑淒涼一笑,紀荀竟也不覺得她麵目猙獰了。
不甘心就這麼死去的盈淑,在一個月後離開了那間屋子,她找到了那個半吊子降頭師,用刀威脅她,逼她把所有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還得到了一本很厲害的書。
等盈淑全部學會後,她就殺了那個半吊子,那個把她害成現在這樣的罪魁禍首!
不得不說降頭術害人的點子精彩各異,她用自己學到的東西,拿她的丈夫,婆婆還有養父養母做實驗,看著他們一個個痛苦的死去,盈淑的內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從前,都是別人掌控她的人生,現在終於輪到她去掌握別人的生死了,那種把人命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快感讓她興奮,甚至瘋狂!
說到這裏,紀荀從盈淑的眼中看到了駭人的光芒,她放聲大笑,就像一個瘋子。
館長和尚青見後唯恐紀荀有危險,就要往裏衝,卻被她用眼神製止了。
盈淑笑了很久,笑到最後她的眼角流出了淚,然後她就不動了,呆呆的縮在那裏,就像紀荀一開始進來看到的那樣。
見她終於平靜了下來,紀荀小心翼翼的說了四個字。
“茅山道術。”
“茅山道術?”盈淑一愣,然後嘴角勾起了一個冷冷的弧度。
有邪必有正,盈淑用邪術殺了那麼多人,自然引起了白派的注意。
有一天,一個茅山小道士來到了她的麵前,張口就說要替天行道,那時候的盈淑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她已經殺紅了眼。
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作為初學者的盈淑還是略輸一籌,就是這一次,她見到了耿裕民!
“耿裕民?”紀荀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是誰,她正想再問些什麼,可盈淑卻突然失控了。
她大力的錘著桌子,弄得手銬‘嘩嘩’作響,嘴裏也發出了嘶啞難聽的聲音。
“什麼茅山道術,不就是欺負我還沒成氣候嘛!最後不還是死在了我的手裏!哈哈哈,紀荀,你想知道他死的有多慘嗎?哈哈哈!我把他的腸子掏了出來喂狗,心髒掏出來喂貓,手啊腳啊的分別埋在了不同的地方,你說我這個辦法好不好?好不好?哈哈哈……”
“不好!”紀荀拍案而起,這動作不僅鎮住了盈淑,還把館長和尚青嚇了一跳,他們以為紀荀被盈淑給刺激到了。
“你知不知道你真正的仇人是誰!”紀荀一把抓起了盈淑的領子,緊緊的貼著她那張讓人看到就背脊發寒的臉,惡狠狠的說:
“盈淑啊盈淑,你還真是蠢到家了!你以為耿裕民是你的救命恩人嗎?你以為他是賜予你力量的人嗎?別傻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那麼巧?一個半吊子手裏怎麼可能有什麼厲害的書?如果有,她自己為什麼不學,還傻乎乎的等你去殺她!你知不知道自己怎麼被抓住的,嗯?你難道還沒反應過來嗎?在這件事裏,姓耿的一開始就把你當成了棄子!”
“不…不是的,耿老板他……”
“還一口一個耿老板,哼,真是蠢得可憐”紀荀把盈淑推回椅子裏,直起身冷冷的看著她:
“你就沒覺得天下所有的巧合都被你占了嗎?原先的那些先不說,就在你快被那個茅山道士殺死的時候,突然就出現了一個人,他不僅救了你,還教你降頭術,盈淑,回首看看你的經曆吧,世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個悉心教你,還不求回報的人!”
“不…不是的!”
紀荀沒有理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繼續道:
“盈淑,你沒有錯,所以你覺得自己遭受的一切很不公平,可那些孩子有錯嗎?你沒有孩子,你的一切都毀在離你而去的孩子身上,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孩子都是怎麼沒有的?”
盈淑的神情已經有些恍惚了,她問:“怎麼…沒有的?”
“是耿裕民,他一開始就在算計著一切,就為了今天讓你成為棄子!”
“是…他?是他!”盈淑再次激動了起來,她大力的捶著桌子,怒吼:“報仇!我要報仇!我要報仇!”
“耿裕民有多厲害,你應該很清楚,報仇?根本不可能,而且你也不可能從這裏出去”說著,紀荀轉過頭,定定的看著盈淑,半晌後,她說了五個字。
“我可以幫你!”
盈淑的眼睛睜得老大,她看著紀荀,眼淚不停的往下流,她說:“那你幫幫我!幫幫我!幫我報仇!幫我的孩子報仇!”
“可以,但是有一個條件”紀荀笑了笑“我剛才說了,沒有人幫你是不求回報的。”
“你…想要什麼?”盈淑笑了,笑的很天真“隻要你幫我報仇,我什麼都可以,腸子嗎?還是心髒?還是……”
“我要你解除那些孩子的降頭術”紀荀忍著幹嘔打斷了盈淑的話,見她突然沒了反應,紀荀一陣懊惱,想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但她已經不想留在這裏麵對盈淑了,她走到門邊,隻說了一句話,就推門離開了。
她說:“你死去的孩子,說不定就投胎成了其中一個。”
離開了審訊室後,紀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很累,也很難受,或許是為了盈淑的遭遇,更或者是因為這個有些畸形的世界。
館長走到她的身邊坐下,點燃了一支煙,輕聲說:“這個世界,有光明就會有黑暗,就連那麼大的太陽都不可能普照世界萬物,更何況是人心?如果看到了一處黑暗,就覺得全世界都不再光明了,那你也就隻能活在黑暗之中了。”
“可是…盈淑今天的結局,誰來買單?”
“冤有頭債有主,我們不能讓所有角落都有陽光,但可以盡自己所能,讓更多人得到陽光”館長吸了一大口煙,然後吐出,說:
“這,就是我們每個人所背負的責任,其實不止是我們,也不止是那些有能力的人,就算是個普通人,他傾聽了朋友的不快與煩惱,何嚐不是帶給了那個人陽光呢?”
“什麼時候,這個世界才能沒有黑暗與不公?”
“永遠不可能,但我們可以盡自己所能,減少黑暗,不是嗎?”
館長的一席話,讓紀荀受益良多,其實她並不確定耿裕民是不是把盈淑害成這樣的人,她隻是想轉移盈淑的恨,讓她救那些孩子。
所以她不敢再看盈淑,因為她覺得自己騙了這個可憐人,也利用了這個可憐人。
館長說的沒錯,黑暗永遠不可能完全清除,可我們卻能盡自己所能減少黑暗,盈淑的悲劇已經釀成,已經有太多無辜的生命被她殘害,讓悲劇就此停止,是她,也是紀荀唯一該做的事情。
這,才是那些可憐、可恨之人,真正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