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兒。”路母又懇切的叫了一聲,眸含淚光。
路埕冰頓了一下,還是向著母親的方向走了過去,踢踏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在這寧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的突兀,同時也重重的敲在兩人的心上。
活了大半輩子了,路老夫人從沒像現在這樣的緊張,一雙手緊緊的抓在門框上,指節因為用力過度泛著白色,一雙眸子全是懇懇之色。
路埕冰走到自己的母親麵前,疑惑的叫道:“母親?”路母伸出手拉著路埕冰的手,竟是忍不住顫巍巍的發抖,有些事她憋在心裏已經是幾十年,過去了就過去了,他也死了。為何還要將那樣的悲苦在讓自己的兒子也承受呢?反正她的年歲也大了,已是半隻腳邁進黃土的人了,能讓那些秘密隨著她一起進棺材就讓它一起隨著她永埋地底。
兩人在房裏坐下,路埕冰看著自己兒子無論什麼時候都一樣冷冷清清的表情,從來也不與人接近,更別說有個親近說知心話的人了,以前還好,還有少城陪著他,自從少城死後,他的性子就變得更加的冷漠了。
即便他有意瞞著自己,不告訴自己,多多少少她也能知道一些。況且她當初還一直隨著路右冀闖過天下,打拚過。她也走過那樣的一段日子,隻是後來發生了那件事後她便越加的變得冷漠起來,特別是生下埕冰後,她就搬進了祠堂除了幾個貼身的丫頭,她就不怎麼說話了,後來即便是埕冰有意來親近她,可她一看到他便會想起那些讓她痛心疾首的事,所以每次埕冰來的時候她都是冷冰冰的,不想和他接觸,不想想到那些傷心事。
自此她嗬護自己的兒子的關係變得越來越冷淡,特別是埕冰的父親死後他幾乎就是一個禮拜回來一次,像是例行公事一樣的見見她而已,而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和他之間的裂痕便是如此的深了。
路老夫人忍不住深深的歎了一口氣,看著路埕冰輕聲道:“盼兒,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怨我,我知道,可是……”路母說著又停了下來,目光淒切的看著路埕冰。
路埕冰一怔,看著自己的母親好半響,終是沒有說話,臉上依舊是那樣冷冷淡淡的表情,隻是目光裏總是多了一絲奈不可尋的情緒,隻是誰也看不懂。
“我知道,有些事我不說,以你的性子便不會問,我也知道這麼多年了你心裏一直都有疑惑。”路母說著又看向窗外,一身暗紅色的錦衣在燈光下顯得更加的幽深起來。窗外的芭蕉葉不知是不是這些天沒有下雨而變得無精打采的。
暈黃色的光濃濃淡淡的投在墨綠色的葉子上,勾勒出一道奇怪的光華,路老夫人的眼睛也變得朦朦朧朧起來,眼神似幽怨又似甜蜜,那模樣竟像是那情竇初開的少女,悠悠揚揚的望向遠方,嘴角挽起一抹好看的笑容,那模樣便一眼能想到當初的風華絕代。
見到自己的母親這般模樣,路埕冰也是不由微微一怔,雙手在不自覺中捏緊,手裏竟是出了一些汗,有點濕滑。
“我和你父親……當年,並不是我不願去見他最後一麵,隻是當時……”
路埕冰狠狠一震,像是沒有聽清楚母親那吐出嘴的話,他起身狠狠的看著自己的母親,看著她原本姣好此刻卻帶著絲絲皺紋的蒼白的臉,又不由一震,他頹然的跌坐下,有些恍然的看著自己的母親,喃喃道:“你說什麼?”
父親一直是他心中如天神一般的敬仰,可是他從小就看得出母親厭惡他,連帶著自己的兒子也是厭惡的,即便她對父親冷如冰霜,父親也是一樣的小心翼翼的討好她,有什麼東西總是先想到母親,晚上睡不著的總是站在母親的院子外癡癡的看著裏麵的身影,從來都不敢進去,怕自己進去了會打擾她,更怕她從此消失在自己的身前,那樣的痛是他不能忍受的。
每逢過年過節父親總是開心的像個小孩子一樣,因為不管母親對父親多麼的冷漠,可路埕冰卻依舊是自己的兒子啊,她總是會來更他們團聚一下的。那時的父親總是開心的手舞足蹈的,而且又是更像個女子一樣為了母親那樣一聚思考要穿什麼衣服才能引起母親的注意,他那個時候會磨老半天,有時連他都看不過去了。
甚至連父親死的時候,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的母親,一直含著一口氣咽不下去,當時子彈就打在他的胸膛上,傷及心肺,別說是說話,就連呼吸也是疼的厲害,可是他一直叫著母親的名字:“晚晚,晚晚,晚晚……”這樣一直不停的叫著,像是小孩不饜足的期盼著自己心儀已久的寶貝一樣。直到最後,他的瞳孔漸漸的渙散,他知道自己已堅持不下去,嘴邊挽起一抹蒼涼之極的慘笑:“原來,你終是不肯見我……原來你還是……”到死,他也沒有見到自己的母親。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而那一聲‘晚晚’便成了路埕冰一生的夢魘,緊緊的纏繞著他,縱使父親怎麼叮囑,他依舊忍不住怨自己的母親。
然而,這樣的名字,父親如視珍寶一般的名字卻在陸海的嘴裏喊出,路埕冰心中的怨恨終是越來越多,甚至是避著自己的母親。
“當年我和阿冀,就是你父親認識的時候……”路老夫人的神色漸漸的模糊起來,她慢慢的陷入回憶中,吐出令路埕冰怎麼也想不到的事情。
當年的路右冀也是一個毛頭小子,自己是剛入上海,上海水深,他卻什麼都不懂,隻想著在上海灘創出一番作為,打下自己的江山和天地。隻是一個人孤身在上海,沒權也沒勢,更沒錢。想要在上海灘這樣的地方生存本就很困難,偏生他這人有沒有心機,整個人耿直有爽朗。不就便被人騙完了錢財露宿街頭。
想到此,路老夫人不由微微一笑,當年的路右冀就是一個毛頭小子,那裏是現在在弟兄心裏留下的猶如天神一樣威嚴的映象。
當年他在很多地方打過雜,在碼頭扛過東西,整夜整夜的扛,也有過為了幾個銅板便和人打起來的情況。身上也吃過槍子,隻是他這人便是越挫越勇,後來認識一個碼頭上的兄弟,那人帶著他入了當時上海灘最大的黑幫。
慢慢的他便在那裏開始了一番事業,吃苦賣力,上刀山下火海,樣樣都衝在前麵,連當時黑幫的老大屠熊也注意起著小子來了,覺得他都大將之風,而且看起來涉世不深,但是處起事來卻極有手段,想必是在上海天吃過那麼多苦慢慢學到的。
直到有一次,幫裏有人出賣了自己人,正好當時黑幫的老大屠熊欽點了路右冀跟著出去。可想而知那一次是危險之極,當時很多弟兄都拋下自己的老大跑了,偏偏路右冀就是不怕死的人,硬是拚著性命將屠熊一力保舉了下來。
最後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隻剩下他們兩人,兩人回幫裏後屠熊便對路右冀越發的重視起來,甚至還分撥了一個堂口讓他管理,當然路右冀也是管理的條條有序,一眾手下都對他佩服之極。
有人喜便有人妒,那是自然的,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十全十美的事,便是有那十全十美的人,也不會人人都喜歡。更何況在這樣弱肉強食的背景下,你強了那自便是處於弱勢。所以即便是有老大的提拔,對路右冀不滿的人依舊是很多。
處處針對,明刀暗箭,防不勝防,當然這些屠熊也是看的出來了,他在這個位置上坐了那麼久,沒有一點眼見是不可能的,隻是他是有意想要考驗路右冀,想看看這小子在這樣困難的境況下是否還能處如泰山,將一切打理的令人心服口服。
結果是沒有讓他失望,屠熊一生膝下無子,一直都在考慮接班人的事,那個人一定要有擔當有責任心,有敏銳的眼光,有運籌帷幄的能力,而路右冀恰恰有這樣的能力,甚至可以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自己是有之而無不過級。
屠熊也是老了,身體也漸漸的不行了,就在屠熊準備將自己的位置傳給路右冀的時候,幫裏的弟兄卻發生的叛亂,幾個堂口的讓人都串起來要逼位,而路右冀正好是幫屠熊辦事回來,他手下的弟兄都來不及報告他這事變慘遭毒手。當時剛好殺他個措手不及。
屠熊是一直都很欣賞他的,最後拚著自己的命將他送走,後來,整個黑幫便改代換主,當時整個上海灘都不太安寧,四處都有人追殺著路右冀,他躲躲藏藏躲躲藏藏最後是貧困潦倒不堪,終究是倒下去了。
就是那個時候,路右冀遇見了將他的一生都改變了的人,路埕冰的母親,晚晚。這一見便是注定了今生今世都糾葛,便是來生來世都不會放開。更是不知今後的恩恩怨怨,癡癡纏纏。
芳心怕載春愁重,花裏相思讓與君。
說不清是緣還是份,從不出府的晚晚偏偏在那時出來看看這院外的雪景,她那時也是嚇了一跳,向來是深閨閣中,足不出戶,如今是剛一出門便遇見了這樣的情況。其實那個時候的清朝還沒完全的跨下,晚晚依舊是名義上的格格,雖然隻是庶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