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荼忍不住驚呼一聲,筷子從她手上滑落,在精致白釉的碗上敲了一下又掉在地上,陷入厚厚的毛毯中,她不能想象那個時刻的路埕冰是怎樣的,因為她隻看過那樣高高在上的樣子,那般高傲冷漠的樣子,甚至總是衣服雲淡風輕的樣子。
他會跪在靈堂前三天三夜嗎?他會露出痛苦的表情嗎?還是說仇恨?亞荼知道的是路埕冰對他父親的感情很深,她也明白他是個會很重情義的人,但她從來不知道他還有個從小到大的好兄弟,叫許少城。
他為什麼會死呢?亞荼輕輕的推開桌上的碗筷,覺得有點反胃,心裏一股澀疼淡淡暈散開來,在漂亮的水晶燈下顯得格外的昭著。
他的一生又是怎樣的腥風血雨,父親被害死了,自己的二叔一直都想要自己的命,心裏明明不願麵對自己的母親卻有記著父親的話好好的照顧好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好兄弟在自己的無能為力下死了。
“那白月呢?”
楊紫荊的臉上出現了困惑,細長的眉毛緊皺在一起,最後輕輕歎了口氣道:“不知道,埕冰回來的時候隻帶著少城一人的屍體,白月從那時起也徹底的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過,你不知道,這對埕冰來說是多麼重的打擊。”
壓製住心裏想要瘋長的東西,亞荼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一切都變得很正常了。”白月苦笑,掌中的指甲終是劃破了自己的皮膚,她疼的驚顫了一下,手一下從桌角上劃過,頓時皮開肉綻,流出鮮紅她疼得倒吸一口氣,看著亞荼那安寧的樣子,又不忍打擾她,便忍過去了。亞荼低著頭沒看到,隻是側耳靜靜的聆聽著。
“埕冰在少城的靈堂前跪了整整三天後將少城的後事處理的條條有序,就像一個在正常不過的人,可是從那時起連骨子裏散發的都是冷漠,從此以後沒有人在敢在他的麵前提到少城和白月這兩個人。”
“埕冰他對我好也不過是因為少城的原因,少城喜歡我,也曾告訴過他要是那一天他不在了就讓埕冰照顧我,雖然是開玩笑的,但是埕冰他卻將這句話記住了。後來他對我很好,處處為我著想,處處護著我。”
白月說著抬頭看著亞荼,眼波流轉,卻依舊是水波彌漫,她甚至伸出手拉住亞荼,道:“亞荼,你不要誤會我和埕冰,我看得出來他喜歡的人是你,他是個很好的人,過的也比常人苦,你們要好好的珍惜才是,不要像我一樣和少城陰陽兩隔。”
亞荼定定的看著楊紫荊,一雙大眼空靈靈的,微微失神,就好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楊紫荊心裏一驚,微微發麻,抓緊了亞荼的手,急忙道:“亞荼?”
“我沒有誤會你和他,隻是……紫荊,你忘了嗎,還有個白月,你不是也說白月對他來說至很重要的人嗎?”
楊紫荊一愣,看著亞荼那張明明應該是痛苦的臉,此刻卻又像毫不在乎一般。那樣的感覺很不好,埕冰讓她來陪著亞荼,可是他知不知道,有些事不用他說不用經過別人的口就會知道,女人總是這樣的,她們的愛很純粹,愛了就是愛了,不愛就是不愛。
愛可以掏出自己的所以,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她們完全不在乎。她們的世界很簡單,隻要一個眼神一句話就可以讓她們很開心很幸福,相反她們也很敏感,有些話你不用說她們就能知道,不是說女人都是有第六感的嗎?這個第六感全部都用在了自己愛的人身上。
想必亞荼也知道路埕冰為什麼會把她安排在新上海,甚至讓自己來陪她。亞荼不說並不代表她不知道,隻是現在她選擇的是沉默,要照著她以前的性子。她一定會鬧的天翻地覆,就算不是,也絕不會呆在這裏,她會逃得遠遠的。
路埕冰,你又明白嗎?
也許是她不在乎了,也許是她累了,或是她不想再掙紮了。
現在的亞荼總是陷入一個人的世界裏,不肯說話也不願和交流,隻有在看著自己的肚子時會露出少有的表情。
就像是開到酴醚花事了。
路埕冰,你又知道嗎?
楊紫荊心疼的看著亞荼,將桌上新的一副碗筷遞到亞荼的麵前,柔聲道:“再吃點東西吧,你都沒怎麼吃,就算不是為了自己也要為肚子裏的孩子啊。”
亞荼沉默著,最後淡淡的嗯了一聲,抬起頭伸手去接楊紫荊手上的碗筷。突然臉色大變,由原來的虛弱蒼白一下褪色成毫無血色,甚至是透明的,隻見亞荼驚恐的長大本就大的空靈的眼睛,眼裏甚至是泛著血絲,眼角欲裂,蒼青的雙唇始終閉不上,顫巍巍的在空中的顫抖著。
她整個淡薄虛弱的身子都在顫抖搖晃,什麼聲音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隻見她眼神渙散,空蕩蕩教人心驚。
楊紫荊被嚇了一跳,丟下手中的碗筷拉著亞荼的手著急道:“你怎麼呢?亞荼,亞荼?”
亞荼卻像是看見瘟疫一樣驚恐的推開她,楊紫荊不料亞荼竟這麼大的力氣,一個踉蹌沒站穩,直直往地上倒,腦袋刻在桌子腳上,頓時流下鮮血。楊紫荊顧不上自己的疼痛,伸手就要去拉亞荼。
沒想到的是亞荼竟然瘋了一般的推搡著楊紫荊,瘋狂的尖叫,不停的往後退,頭上固發的簪子在她的掙紮中滑下,她的頭發嘩啦的滑下,披散著四處飛揚,看起來竟像個女鬼。
她大著肚子不停的往後退,嘴裏想說什麼竟是說不出來,死死的卡在喉嚨裏,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不知道要怎麼呼救,不知道要怎麼表到此刻的恐懼和痛苦,隻知道有個人是可以救自己的,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叫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是什麼呢?她不記得了。
她瘋狂的尖叫著,頭發被淚水黏在臉上。那樣的神情就像是驚懼道了極點。
楊紫荊被嚇得哭出聲來,卻又不敢靠近她。看著亞荼退到牆根,蹲下,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膝蓋,雙手緊緊的捂住自己的耳朵,嘴裏的話一直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她壓抑的叫著,像個不會說話卻有瘋了般想求救的啞巴。
楊紫荊被嚇傻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快步向外跑去,眼裏的淚水依舊止不住,她從來沒有見過亞荼那個樣子,那樣的驚恐,明明是那般清澈純淨的眼睛卻散發著讓人抓不到的空蕩,空蕩的……讓人心疼。
剛一出大門,便見路埕冰斂著神色匆匆往這邊趕來,想必是聽到了碗筷摔下的聲音還有亞荼尖叫的聲音。
路埕冰看著楊紫荊一身的狼狽還有額頭上的血跡,陰沉的臉又沉了沉。沒有再停留一步,狠狠地推門進去,力道大的將門生生的撞在門後的牆壁上,聲音充斥著整個房間。
亞荼聽到著巨大的響聲後忍不住尖叫,一聲一聲像是敲在自己心上,原本就縮的小小的身子,此刻更加緊的將自己抱住。像是在汪洋大海裏漂流的一葉扁舟,脆弱的隻需一個風浪就能將她徹底打入萬丈深淵。
看著那個努力將自己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路埕冰頓時紅了眼眶,雙手狠狠的抓著楊紫荊的肩膀,一字一頓的狠聲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楊紫荊疼的眼淚直流,隻搖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整個房間裏都是亞荼的尖叫聲和啜泣聲,那樣的聲音就像是卡在喉嚨裏,怎麼都出不來,沙啞破碎的像是鏽鈍的刀一刀刀的淩遲你一般。路埕冰再也顧不得其他,放開楊紫荊大步邁向亞荼。
伸出手想要將她抱住,她卻不停的往已經不能再退的牆根推去,路埕冰的手就生生的僵在半空,她瑟瑟發抖的身子落在他斑駁的眼裏,竟讓他有種錯覺,有種想要落淚的錯覺。
路埕冰隻覺得眼睛生疼,雙眼發紅,平常的淡漠和雲淡風輕全部消失,取而代之是心疼,痛苦甚至是恐懼,他居然會恐懼。
對,他會害怕,怕她有事,怕她有消失在他的眼前,她消失的三個多月,他發瘋了一般找她,能運用的勢力都用了出去,就是找不到她,這三個多月他寢食難安,腦海裏每天都是她的身影,半夜甚至會做夢夢見他,然後又從夢中驚醒過來,坐在她曾和他在一起的房間裏不停抽煙,一根又一根。
他終於明白,原來他不是喜歡她,而是愛她,傾了心的去愛她,隻她一個人。
他終於明白了,可是,她卻消失在他的眼前,是他明白的太晚了麼,還是他對她的傷害還多了,如果可以,他願意用十倍的傷痛來換她的回心轉意。現在,好不容易他回到了他的身邊,可是他卻為了自己的使命再一次傷害她,再一次欺騙她。
不是說好了麼,他再也不會再傷害她,要給她全世界最好的東西,最多的愛,讓她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而她卻用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他的眼前,心裏的痛比父親死的時候還要更甚,他想,大抵死了也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