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仁壽四年(604年)七月繼位五日,這是一個微風和煦的日子。大隋開國皇帝楊堅的次子,太子楊廣登基稱帝,年號大業。
七月七日,時值七夕佳節,牛郎織女一年一度鵲橋相會的日子,天子楊廣金冊、金寶、金印冊封結發妻子蕭氏為中宮皇後,統帥六宮。
九鳳展翅金冠,垂懸著十二掛明珠,明黃色的鳯袍,衣擺,襟口,廣袖上分別用金絲銀線交錯,繡著展翅欲飛的鳳凰,裙擺曳地十數尺,寶石瓔珞,環佩叮當,鼓樂齊鳴。
十二名宮娥手提宮燈熏爐引路,身後十二名宮娥執著孔雀屏,捧著她曳地的衣袂,身側一左一右月賓、蘿蘿攙扶。鳯袍金冠在宮燈之下燁燁生輝,月嫵仿佛身處夢境,一個絢麗美妙的美夢之中。
在重華殿的金階之下,月嫵盈盈拜倒,聲樂戛然而止,耳邊隻有司儀宣旨洪亮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蕭氏月嫵,肅雍德茂,溫懿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皇後之尊,與朕同體,承宗廟,母天下,豈易哉!唯***德冠口,乃可當之,今朕親授金冊鳳印,冊後,為六宮之主。”
聲音戛然而止,月嫵兀自沉浸在喜悅之中,身旁的月賓微微扯了扯月嫵的衣袖,月嫵這才回神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妾謝陛下隆恩!”她雙手接過宦臣手中的聖旨深深拜倒。她是皇後了!他唯一的皇後!也是他唯一的妻!
高台上的楊廣,緩步下金階,將她攙起,掩在密密的冕簾之後的麵容看不真切,他執著月嫵上了高台。月嫵手心因為緊張沁出汗珠。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排山倒海的呼聲伴隨著高山仰止的朝拜如同海嘯一般湧來,他們將在未來遙遠的日子裏一同執手睥睨天下。
高處不勝寒!有月嫵的陪伴想必不會孤單!
(2)
孔雀台,陳馥鬱倚著殿門,耳邊斷斷續續傳來飄飄渺渺的鼓樂之聲,悲戚地凝視夜空中的星辰。
他的愛人做了皇帝,這卻是冊封蕭月嫵為皇後的典禮,七夕佳人,花好月圓夜,可她卻是形單影隻!
她費盡萬般心思,最終還是不能名正言順地站在他的身邊,而是這個宮中最見不得光彩的人!
她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中,默默仰視楊廣,默默嫉妒蕭月嫵!
“你很羨慕?那為何不去奪過這一切?”身後傳來蔡明珠幽幽的聲音。
“我奪得過來麼?”陳馥鬱如同鬥敗的公雞,黯然地垂下頭。
明珠機關算盡,差些誤了卿卿性命!迫於無賴隻得同陳馥鬱一場交易。陳馥鬱保她性命,她為陳馥鬱籌謀將楊廣從蕭月嫵身邊奪過來,為己也為人!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蔡明珠她自己更恨蕭月嫵。
是蕭月嫵害她家破人亡,她縱然是粉身碎骨也要蕭月嫵生不如死!
假意跳湖尋死也是蔡明珠的主意,如此終究是喚起楊廣心中幾分柔情,可這幾分柔情來得太微薄了!除了那一夜楊廣將陳馥鬱從湖中救起他便是再未踏足孔雀台,雖然陳馥鬱派人去請了幾次也被他以國事繁忙推掉。
陳馥鬱簡直快要絕望了!
“當然奪得過,陛下如此愛你!”蔡明珠一步上前緊緊握住陳馥鬱的雙手給她力量,她最害怕的就是陳馥鬱失去鬥誌。
“是我親手掐死他的父皇……”
“夫人!”蔡明珠急忙伸出手指捂住陳馥鬱的嘴。
“請慎言,除了你我此事便無人知曉,元寶等人都已被臣妾做掉!”她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示意陳馥鬱安心,世界上最毒莫過婦人心。
她真是貨真價實的蛇蠍美人!
“我還有什麼去鬥?拿什麼去爭?”陳馥鬱氣餒地撫住自己的腹部,她有了楊堅的孩子,況且楊廣對自己十分疏離,避而不見。再加上自己腹中懷著楊堅孩子這個不爭的事實,楊廣恐怕再難回心轉意。
“夫人糊塗了!這腹中的就是陛下的親骨肉!”蔡明珠高深莫測地轉了轉眼珠,捉住陳馥鬱的手。
“什麼?”陳馥鬱呆住了,眼看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簡直要急瘋了。
“嬪妾有一位心腹太醫在太醫院當差,夫人讓他說是一月他哪敢說是兩月?”蔡明珠輕聲軟語安慰道。
陳馥鬱恍然大悟,是的!他們月前有過一夜肌膚之親,若是自己腹中有了他的骨肉他必然會對自己,和孩子負起責任。
為了楊廣,她隻得兵行險招。
(3)
昭陽殿,皇後的寢殿,卸下一身華服,月嫵笑晏晏地走近靠在榻邊打盹的楊廣,四個月了!她的腹部很明顯地隆起。
“月兒!慢些!”楊廣聽到細碎的衣擺摩擦的窸窣聲,急忙睜眼起身扶住姿態蹁躚的月嫵。
“楊哥哥!你不必如此著緊!才四個月而已!”月嫵看到楊光的模樣有些好笑。
“我怎麼不急!這是我的兒子!我的妻子!我的全天下!”楊廣扶住月嫵輕輕坐下將她摟在懷中。
月嫵一聽這話生氣地推開他別過頭去。
“你怎麼了月兒?”楊廣從身後抱住月嫵,灼熱的呼吸全噴在月嫵脖頸上,癢癢的,月嫵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哼!楊哥哥你偏心!若我腹中的是公主難道就不是你的全天下了麼?”月嫵繼續負氣地別過身。
“公主也是……”楊廣連連道歉,替躺著的月嫵蓋好被子,正要吹滅蠟燭,殿門外卻傳來一陣吵鬧。
“怎麼回事?”楊廣見月嫵撐起身子,急忙將她按下高聲責問。
“啟稟陛下!奴才有急事回稟!”是新任大總管溫瑞安的聲音。“你好生休息,朕去去就回!”楊廣一聽起身披起外衣就出了門。
這溫瑞安是極為有眼色的,如不是天大的事,絕不敢在此時此刻來打擾自己。
“有什麼天大的事非要半夜來報?”楊廣出了殿門,一股冷風拂來,雖是夏夜但還是有些寒意。
“啟稟陛下!孔雀台的宣夫人有孕了!”溫瑞安哭喪著一張臉,這簡直是天大的事,先皇去世,先皇的嬪妃卻有了身孕。這可如何是好?他不得已隻好來回稟楊廣,要他親自處置。
“夫人有孕?”楊廣失聲,下一刻望了望昭陽殿壓低聲音。
“不會出錯的!有陳太醫去確診了!”
“快!快!快!備攆朕要親自去瞧瞧!”楊廣急了,月餘前那荒唐的一夜,馥鬱腹中的孩子該不會是自己的罷!……
孔雀台燈火通明,陳太醫跪在地毯上,紗幕帳子中的陳馥鬱靠著雕花床幃看不到表情。
“老臣參見陛下!”陳太醫戰戰兢兢地拜了拜,不敢抬頭,這叫什麼事?先帝的妃嬪竟然在先帝去世兩月之後有了身孕。
“夫人玉體到底是怎樣一回事?”楊廣氣急敗壞地拍了拍桌子。
“夫人已然有了月餘的身孕!”陳太醫兢兢業業地回答。
“不會出錯?”
“萬萬不會有誤!”陳太醫抹了一把冷汗!
楊廣心中幾番思索,凝視著桌案上的蠟燭!
“你先退下!”楊廣無力地揮揮手,對著溫瑞安使了一個眼色,溫瑞安領會了楊廣的意思,恭敬地將陳太醫領出孔雀台,送去閻羅殿。
凡是知曉這件事,有可能泄露這件事的人必須死!
殿中侍立的人盡數退去,隻留下楊廣與陳馥鬱獨處,楊廣撩開簾子正對上陳馥鬱神色懨懨的表情。
“陛下!……”她有些惴惴不安地開口。
“馥兒!是我的孩子嗎?”他握住她的手默默坐下,太突然了!一下子他摯愛的兩個女人都懷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他該如何麵對月嫵,如何麵對天下萬民,他父親的姬妾懷了自己的孩子!今日他可以處死一個知曉內情的太醫。若是月嫵知道了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今日覺得腹部疼痛難忍,婢女不知事擅自去宣了太醫來!我不想給你帶來麻煩!阿寬!你讓我死罷!我死了你就不會為難了!”陳馥鬱淚眼連連地撞向紫檀木的床幃,楊廣死死地將她拉住。
“馥兒!我會對你負責!對腹中的孩兒負責!”楊廣心如亂麻地將她攬入懷中柔聲安撫。一時卻沒了注意。
“我是你父親的妃子!阿寬,你還是不要為難罷!”陳馥鬱抹了抹眼淚。低低啜泣。
“聽說你個妹妹?”楊廣沒來由地想起當初在陳國的朝堂上看見陳國有一個七八歲的公主,如今想來也是十七八了。
“是的,九妹馥酈今年十八了!”她有些愕然的抬起頭看著楊廣,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你可願意先假死,為先帝殉葬,然後馥兒你頂替你家九妹入宮!堵住閑言碎語,如今也隻有這個李代桃僵之計掩人耳目,堵住天下悠悠眾口,隻是馥兒你要受一些委屈!”楊廣默然地低下頭。他隻能想到這個辦法保全陳馥鬱和她腹中的胎兒。
“你不願意嗎?”楊廣默了半晌沒有聽到絲毫動靜,一抬頭,卻對上陳馥鬱梨花帶雨的一張臉。
“我願意!隻要能和阿寬在一起什麼都願意,莫說是頂著妹妹的身份進宮,隻是做卑微的宮婢也願意。
陳馥鬱伏在楊廣的懷中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4)
新帝登基不到一月,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兩件大事!
一件是:就在冊封新後的大喜過後,皇帝突然一杯鴆毒賜死了先帝的宣華夫人和玉貴嬪,宮人皆是膽顫心驚,不知為何一向仁孝的皇帝為何做出如此狠毒的事。
第二件事就是,皇帝親自去成國公府中吊唁,卻不想一夜貪歡,臨幸了陳國公府中的九小姐陳馥酈,即日就要下旨冊封為淑妃!現已將淑妃迎進了仙都宮儲著。瞞著正宮皇後!
宮中如同熱油中潑入一碗涼水炸開了鍋,皆是議論紛紛,大家都很奇怪一向與皇後恩愛有加的陛下為何如此匆匆納淑妃?更有傳言這淑妃神似已過世的宣華夫人,宮中上上下下得了聖旨,緘口不言瞞著昭陽宮上下,生怕有一丁點風吹草動漏到身懷六甲的皇後耳中……
月嫵正坐在芙蕖池的一株大柳樹之下納涼,近日懷孕的她越來越貪睡,午後得了閑出了昭陽殿,四處溜達了一圈便覺得有些倦怠,歪歪地靠在一張貴妃榻之上閉目養神。
遠遠地,一眾宮人捧著錦盒,甚為壯觀!
“那是在做什麼?”月嫵有些詫異用團扇指了指那浩瀚的一眾隊伍,在蘿蘿月嫵的攙扶下起了身。她如今有孕在身,宮中雜務都交給蘇嬤嬤代為打理。
“奴婢也不知曉!”蘿蘿柔聲回稟答。
“走!去看看!”月嫵更是疑竇叢生,她有好幾日不曾見過楊廣,每每問及因由他老是推諉政務繁忙,可近些日子也未曾聽見朝廷中有什麼大事。
“你們手中拿的是什麼?”月嫵抱著團扇慢悠悠地任由蘿蘿攙扶著趕上去,月賓早就先一步趕來叫住這一支隊伍。
“回稟皇後娘娘!奴才們手中拿的是各國新上供的貢品!”領頭額太監恭敬地磕了一個頭恭敬地回稟。
月嫵挨著走過去!太監們一一將手中的錦盒打開,千年人參,西域香料,南海珍珠,蜀地的錦緞……,每一種楊廣昨日都已經派人送到昭陽宮了,可這又是為何?難道要賞給宮外王府的?
“你們要將這些東西送到何處?”月嫵慢悠悠地坐到太監搬過來的一張貴妃椅上。
“奴才!奴才……”領頭太監吞吞吐吐,額頭冒起冷汗。
“快說!”月嫵不自覺提高嗓子,扇柄猛地一敲扶手,像是敲打在那太監心上。
她不曾理事,這些膽大包天的奴才就將她當做空氣麼?無明業火三千丈,不打一處冒起來。
“奴才!奴才……”他還是兀自吞吞吐吐。
“來人!將這不懂事的奴才拉下去打爛!”月嫵更氣了。此言一出便有人將那太監拖下去,“娘娘饒命啊!娘娘饒命啊!”遠遠地傳來哭天搶地的嚎哭。殺一儆百!
“你叫什麼?”月嫵一指身旁另一個小太監。那小太監有了前車之鑒,連滾帶爬地撲到月嫵腳下。
“奴才小貴子!”膽戰心驚,生怕觸怒月嫵。
“小貴子!你說說你們抱著這些東西要去哪裏?”月嫵放緩了聲音。
“奴才!奴才!”小貴子也是支支吾吾起來。
“你也想去挨板子麼?你告訴本宮,本宮保你周全!”月嫵扶了扶發髻上有些鬆的玉梳子。
“奴才們是奉旨將這些貢品送去仙都宮!”
“仙都宮?”月嫵心中打了一個問號,這仙都宮在長安城外,是一處清幽別致的行宮,沒來由地為何要送東西去仙都宮?
“仙都宮有誰住著?”月嫵更為困惑了!這宮中是有幾位楊廣做晉王時獨孤皇後賜下的侍妾封了名位。一位是碧芙苑的端貴嬪,一位是秋池居的晁貴人,還有一位是存菊堂的喜貴人。都是名義上的。卻不知仙都宮何時住了一位妃嬪,沒來由地比著自己送這些東西,月嫵頓時妒火中燒。
“是淑妃娘娘!”小貴子戰戰兢兢地回答。
“淑妃?本宮怎不知有這麼一位淑妃?”月嫵簡直要懵了。她的的確確不知道淑妃這號人物。
“娘娘!放過奴才罷!您若是再追問奴才唯有一死!”小貴子大哭起來,他若是再說下去定然是會被楊廣處死。咬緊牙關,這皇後一向心善說不定會饒了自己性命。
“罷了!罷了!本宮不問就是!”月嫵見他一副驚恐無措的模樣,厭煩地打發了這一眾人。
她心知若是再追問下去不過是逼死這個小太監而已!
(5)
昭陽宮,月嫵坐在主位上,懶洋洋地撫摩著隆起的肚子,心中七上八下,她急欲想知道淑妃到底是何人。這些日子楊廣是否是去了仙都宮。
“奴才參見皇後娘娘!”大總管溫瑞安恭恭敬敬對著月嫵磕了一個頭。
“總管不必多禮!本宮今日召你來隻是因著一些雜務需要勞煩總管!”月嫵耐著性子,慢慢周旋。
“娘娘有什麼事盡管吩咐便是!”
“近些日子本宮覺得宮中暑氣有些重,想要去仙都宮小住幾日!就勞煩總管安排安排!盡快!”月嫵放下蓋子,抬眼看了一眼溫瑞安。
“娘娘!仙都宮日久失修,破損不堪,娘娘還是……”
“住嘴!”月嫵勃然大怒,一把將熱滾滾的茶碗砸下,砰地一聲在溫瑞安腳下碎開了花,溫瑞安嚇得往後躲了躲。
“欺瞞本宮該當何罪?仙都宮明明儲著一位淑妃!還當本宮不知道,你今日且將那淑妃由來細細說,若是有半點和本宮聽到的不同,看本宮如何收拾你!”月嫵氣洶洶地睨著溫瑞安一臉不耐煩。
“娘娘切勿動怒!奴才說來便是!”溫瑞安深知皇後是楊廣心尖尖上的人急忙磕頭告饒,生怕氣到月嫵動了胎氣。
“仙都宮的確住著一位淑妃,淑妃是陳國公家中的九小姐!宣華夫人喪儀的時候陛下親自去吊唁,卻沒想到,沒想到酒醉之後一夜恩寵,無奈陛下隻好將那九小姐帶回宮中封了淑妃!”溫瑞安臉不紅心不跳地道出這一段編好的謊言。
“陛下隻是為了全陳國公一府上下的麵子,再則怕娘娘知曉動怒,才瞞著娘娘將淑妃儲在仙都宮!”
“你下去吧!”月嫵聽了,無力地跌坐回椅子上。
怎麼辦?質問楊廣,若是他承認又該如何?忍氣吞聲?不!不!不!她絕對忍受不了!她不是沒有學過賢良淑德的《女訓》可是她不能容忍和別人共享夫君!
裏熱熱的,月嫵有些想要流淚的感覺!
“願得一心人,此生不相離!”種種誓言依稀回響在耳畔,沒想到,君恩如流水!來得快!去的更快!
無味雜陳,一種酸澀感蔓延,月嫵六神無主地回到寢殿趴在床上,她泡在蜜餞之中太久了!忘記了自己的一心人是世間最難一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