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水潺潺 第二章:月嫵郡主

天保五年,江陵城內,後梁宮中,泠汀殿內,宮娥進進出出,忙亂且寂靜,寢殿中紗幔重重,隔著重重帷幕可以窺見綽約的人影。

燭光閃爍!殿外一風姿俊朗的青年年男子,一身明黃錦袍,負手立在殿門前。定定地看著瓢潑大雨,重重砸在新綻的嬌花上,堅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如同一尊泥塑木雕!

獸型燈塔中的燭火在疾風勁雨的襲擊下,閃了閃,最終還是堅持不住,刺啦一聲熄滅,冒出一股濃烈的,帶著鬆油味兒的白煙!

男子的神色更加靜的可怕!

大殿內回蕩著女子痛苦的叫聲!

“陛下,娘、娘、娘娘難產!”肥肥壯壯的穩婆步履蹣跚地,雙手沾滿可怖的鮮血,撲到在地。她的眼角布滿密密的皺紋!

青年男子一言不發,仿佛什麼也沒有聽見一般,臉色更是僵硬可怕,他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臉色青紫!籠在寬大袖擺中的手,握緊,青筋畢現。

內殿又回蕩起一聲慘叫!

穩婆臉上滲出密密的細汗催促道:“陛下!娘娘和龍子隻能保一個!”

“保皇子!”涼薄的唇中溢出簡短的話語,輕巧地決定兩個人的生死。

穩婆得到旨意。連滾帶爬地回到寢殿,接連不斷的慘叫呻吟,每一聲,男子的手就會握得更緊,額頭上的青筋也會向上挑一挑。

約莫一炷香後,穩婆疾奔而出,連眼角都是笑痕!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娘娘誕下一位小公主!”穩婆一連福了三福。

男子凝重的臉一瞬間慘白!跌跌撞撞,步履虛浮地奔進內室,挑起珠簾!

顫抖著手接過宮娥手中的嬰孩,嬰孩額頭上印著一枚桃花胎記,妖豔無比!看到這枚胎記蕭巋的心頓時沉到萬丈深淵!揭開繈褓,本是一個如此簡單的動作,男子抖著手重複了三次,方才完成!

不敢置信,難以置信,他像是被宣判死刑一般,就要暈倒!

伶俐的宮女急忙將他扶住!

裝飾華美的錦榻上的女子虛弱地睜開奪人心魄的美眸,粉嫩的臉頰邊還沾著幾縷濕潤的秀發,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

“是男孩還是女孩?”女子掙紮起身,傾身就要去抱那嬰孩。

男子拖著沉重的步子!像是有千金重一般,挪到女子榻前,掀開繈褓!

女子方才還帶著喜色的臉瞬間凝滯!

下一秒!緊緊抓住男子袖袍,嘶聲力竭道:“陛下!饒了她!饒了她!她是無辜的,她是無辜的!”

麵對女子最原始的懇求,那是一位母親對孩子的舔犢深情,他無法拒絕,但卻不得不拒絕!縱然他也是懷中嬰孩的生身父親!!

“美娘!我不能……”他為難!他在一個君主,丈夫,和父親之間徘徊,他不知道該如何!

“蕭巋!你若是不肯放過女兒,我今天就死在這裏!”女子抄起剪臍帶的金剪刀,雙目通紅!決絕地望著自己的丈夫。

屋子內頓時慌作一團,卻沒有人敢靠近!”美娘!別!別!“男子急了,伸手想要阻止,女子卻將剪子更深地抵向自己的咽喉,緩緩湧出涓涓的血液。”我答應你!但是她卻不能留在宮中,我讓五弟收養女兒可好?”男子躊躇半晌。

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因為又有誰可以手刃自己的骨肉?

聽聞此言,女子神色終於有些鬆懈,男子瞅準時機向前一步奪過女子手中的剪刀。

女子哇一聲伏到男子懷中,男子也忍不住潸然淚下,一家三口哭作一團。

屋中侍候的眾人看到這種場景,忍不住默默抽泣,本是天子之家,卻連最簡單,最平凡的親情也無法留住!真是可悲!

翌日,王後產後大出血,甕了!

梁國後宮一片悲戚!

死了的,是最寬厚待人的皇後!死了的,是年輕君王的心!

蕭巋獨自坐在內殿主位,案前放著一隻描金漆合,盒中滿是枯萎的,帶著泥土的桃花!

他想起三月前,一位白須皓發,道骨仙風的道士來到宮中,指著身懷六甲的皇後道:”大梁國運盡在此子!此子為男,大梁一統天下便指日可待!此子若為女乃是桃花煞星,若不早早除去,大梁國破就在數十年間。“蕭巋當時就嗤笑!一片胡言!小小嬰孩豈可左右一過運勢!

道士預測六事!

一:乾元殿失火!

二:後梁大旱三月!

三:桃花墮盡!

四:二月十八,皇後難產罋斃!

五:公主降臨!

六:大梁國破!

這些話本被他認作一派胡言,但是一件件的實現,叫他的心也隨之揪起!他沒有辦法,不得不相信道士的預言!

昨夜是大梁三月來的第一場雨,當夜公主降臨,皇後罋斃!今日全國桃花墮盡,接下來是什麼?是什麼?莫非真的是弱小的後梁被滅掉!

那麼他蕭巋上愧對列祖列宗,下無顏見舉國臣民。他失去心中摯愛,卻來不及悲傷,也沒有權利悲傷,因為他是一國君主!理應心係天下!

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要他親手了結自己的女兒性命?”陛下!賢王應詔前來!殿外候宣!“小黃門在殿門外稟報道。”宣賢王!“

嘎吱一聲,殿門開了!帶著飛舞的塵埃,容色與他有七分相似的懷王立在一片陽光下,嘴角帶著玩味的笑意。”不知王兄詔我這閑散王爺來有何事?“

他將將從千裏之外趕來,尚且不知江陵城中變故!

蕭岌嘴角攜著一絲不羈的笑意,也不行禮,手中的汌金折扇一下下敲打在掌心。

蕭岌瀟灑一帶收了折扇,坐到左首的梨花木靠椅上,懶懶散散靠著。

蕭巋打了一個響指,屏風後拐出內侍總管張德順,懷中抱著一名揮舞著小手的嬰兒。張德順在蕭巋的示意下,將嬰兒塞到蕭岌懷中!

“皇兄,你這是做什麼?我還未娶妻怎麼帶孩子?“蕭岌像是抱著一個燙手的山芋一般,丟也不是,抱也不是!苦著一張臉。

“皇弟莫非還想讓為兄幫你指一門親事,一家三口其樂融融?”蕭巋托著下巴,聲音冷冷的,眼眶通紅。

又來了!又來了!蕭岌內心無比委屈!真是有口難言。

他這個皇兄,每每有求於自己時就會拿逼自己娶親來脅迫自己。他蕭岌一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娶妻,若是娶了妻子就無法做閑散的風流王爺。他真不知道娶妻有什麼好,娶一尊佛供在府裏,天天對自己吆五喝六麼?他可受不了!

“五賢王一向賢德,區區養育孩童之事,自然是手到擒來!”

“這個自然是,但……”蕭岌還欲垂死掙紮。

“杜尚書家的千金今年十六了吧!也該嫁人了……”蕭巋裝似自言自語道。

“區區小事!自然難不倒臣弟!沒問題!沒問題……”蕭岌忙不迭說道。

“那就有勞”賢“弟了!”

蕭岌早在心中打好小算盤,養個孩子有什麼,總比娶個妻子來管束自己好得多,等到熬過十六年,將這丫頭嫁出去自己又是自由身!想到這裏蕭岌忍不住“嘿嘿嘿……”笑出聲。

“賢弟!”蕭巋看自家弟弟旁若無人地傻笑就知道沒有安什麼好心思。

啊?蕭岌茫然地抬頭看著自己的皇兄。

“郡主賜名月嫵,賢弟可要好生養育!\"蕭巋鄭重其事地叮囑道。”臣弟遵旨!~“蕭岌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

可歎自己一世風流,名滿京城的五閑王大好青春就要葬送在這個小女嬰手中。怎能不長歎一聲:”天妒英才!“

蕭岌悲哀地想到!

回到王府,眾人見一向瀟灑風流的王爺竟然抱了一個女娃娃回來,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像是能塞下一個雞蛋似的!

“王爺!您這是?”老管家蕭忠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好奇地指著蕭岌懷中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我女兒!”蕭岌挑了挑眉頭!

“啊?”眾人異口同聲地變了一個調。

“王爺您什麼時候得了一位郡主啊?”蕭忠心裏嘀咕道。他們家王爺雖然一向風流,但是尚未娶妻納妾,平白無故冒出一位郡主,太突然了!太突然了!

“今天得的!蕭忠對本王的郡主很有興趣?大家夥有意見麼?“蕭岌冷冷掃了一眼眾人,眾人見自己王爺發怒。急忙作鳥獸散去。

他們可不敢在老虎屁股上撩毛!

蕭岌被自家兄弟要挾心情本就不爽,正想找人發火,現在卻是方圓百米內不見人影。真是有氣沒處發!

冷哼一聲,抱著懷中的“女兒”正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突然間覺著手上熱熱的。

根據自己多年的經驗得出---------------------------------------------------------尿褲子了!

現在四周沒人!蕭岌隻好自己動手,想他堂堂王爺平時連更衣也是由婢女代勞,現在卻淪落到要給嬰兒換尿布!

真是人生處處充滿驚險!

蕭岌臉比苦瓜還苦,手忙腳亂地解開繈褓!不僅是尿了!還拉了一堆便便!小嬰兒正樂嗬嗬地瞪著蕭岌,那眼神仿佛在說:“看你拿我怎麼辦?”

蕭岌四周瞧了瞧,沒有發現可以代替繈褓的布類品,一咬牙脫下自己製作精細的外袍,將小嬰孩像是裹粽子一般裹起來。做賊般地左右看看,發現沒人後,才抱著月嫵一溜煙跑回自己的翠竹堂!

“未婚”爹爹的日子還真是……,一想到東街賣豆腐的王三,不僅要賣豆腐,還要帶三個孩子!

蕭岌頓時對王三佩服得五體投地!

改天一定要去會晤會晤王三!求教一下育兒經!蕭岌心想!

月嫵自小覺著自己王家氣派,與別家大有不同,她的王爺爹爹更是“萬能”閑王。

三歲

後花園中王爺奶爸通常持折扇的手端著一碗黏糊糊的東西,那張慣常吟風弄月的嘴正哄著他的寶貝女兒吃飯。

不論是手持折扇,還是端飯!

依然是風流倜儻,京城第一!

月嫵郡主吧唧吧唧嘴巴:\"父王,月嫵的娘親是誰?”

王爺奶爸沉思片刻道:“月嫵沒有娘親,隻有爹爹!”

月嫵郡主疑惑地眨眨眼:“那為什麼西街的周小麻子、賈珍珠……都有娘親?月嫵不是娘親生的麼?”

王爺奶爸:“胡說!你看東街豆腐王二家的狗蛋兄弟三人不都沒有娘親?”

月嫵郡主細聲細氣地問:“那月嫵是誰生的?”

王爺奶爸嚴肅地拍拍自己的胸脯!

月嫵郡主懷疑地小心翼翼地挪到王爺奶爸身旁,“父王明日可以為月嫵生一個哥哥麼?”

王爺栽倒在地,這這這!難度係數有點大!

老管家急急跑過來附在王爺耳邊低聲道:“王爺,清心閣的燕徊姑娘來了!”

王爺猛地臉色一變急忙將碗遞到管家手中,解下圍裙抖抖衣襟,上天下地地翻東找西,終於從從月嫵堆積如山的尿布中尋出那柄汌金折扇,瀟灑一抖,就要開歩!

“爹爹你要去哪裏?”月嫵坐在木馬上。包著一口飯,含糊不清道。

“額!替你找娘親!”王爺奶爸解釋。

“記得將哥哥帶回府!”月嫵郡主含糊地點點頭。鄭重其事地補充道。

五歲

一天王爺煩惱地低著頭……

月嫵郡主:“父王您怎麼了?”

月嫵郡主用肥肥的手扳起王爺的頭。

王爺奶爸:“月嫵啊!清心閣的燕徊不想做月嫵的娘親!”

月嫵郡主,沉思片刻,那燕徊她是見過的,對自己倒是一個勁親熱,既然她不想做月嫵娘親,自己也不好勉強!

月嫵郡主插著腰道:“燕徊不願意做月嫵的娘親!天仙閣的牡丹,怡紅樓的秀致……她們都趕著往自家府裏跑。”月嫵扳著手指,歪著頭一邊數,一邊回憶。

王爺栽倒!

七歲

王爺奶爸語重心長道:“我們是皇族,要拿出皇族的氣勢!因為天下都是你的!”

月嫵點點頭,若有所解!

一會月嫵哭哭啼啼地跑回家!

王爺大驚!“怎麼了?”

月嫵:“我把賈珍珠的麵人搶了!她揍我……”

王爺大怒:“小小年紀你怎麼可以做這等事?”

月嫵囁喏道:“不是父王將才說的,普天下都是月嫵的嗎?”

王爺摸摸腦袋!“我說了嗎?”

王爺的教女名言就是:“郡主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閑來無事上街調戲良家婦男!”

月嫵深以為然!

是也!江陵城皆以月嫵郡主為害!

九歲

奶爸王爺:“澹台將軍的義子,年少英才,武功高強,天縱奇才……”

王爺正在滔滔不絕地讚美身前這個仗著利劍,抿著唇一言不發的少年!

奶爸王爺歇了一口氣,摸著月嫵的腦袋慈愛道:“這是給你安排的護衛!澹台敬明!”

月嫵在少年身旁踱了一圈:“他為什麼要到我們家來?”

王爺奶爸:“呃!澹台將軍府上開銷困難,命公子到我們府上當長工!”

少年公子額頭上的青筋在默默抽搐!

月嫵咬著下巴忖度,前幾日自己與父王打賭,父王輸了答應自己自由出入王府,現在給自己安排這麼一護衛,豈不是明擺著阻礙自己偷香竊玉?

靈光乍現,計上心來!

準備走曲線救國計劃!

“父王!是不是我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月嫵扯著王爺的袖子撒嬌!

王爺不疑有他,點頭道:“那是自然!”

“那麼澹台敬明不許跟著我!”

“這不行!”王爺奸詐一笑。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父王剛剛……”月嫵還欲辯駁。

“兵不厭詐!哈哈哈……”王爺十分猖狂地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