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裕達幾乎成了黃家的恩人——這使他在寸金麵前的腰板挺直了許多。
“這一下,我是完全和他站在一條線上去了。”寸金感傷地想,默然地回避著拉著他跳舞的日本商人的目光。那三天的“求爺爺告奶奶”讓她完完全全落入了崔裕達和日本人的交際圈之中,也保全了她的婚姻,一段她不想要的婚姻。一曲結束,寸金疲倦地笑著,鼓著掌,退到角落裏,傷感地注視著舞池裏的人群。
“喏——”寸金接過馮月珍遞來的香煙,火光把角落裏這兩個寂寞的女人的臉照得特別的美。
“聽說你要離開上海?”寸金問。
“嗯,離開一陣子。”
“去哪兒?”
“重慶?香港?”馮月珍笑了一聲,“我是個自由人,天地任我行。”
寸金十分羨慕馮月珍那一股兒瀟灑勁兒,“那這邊的公司你不管了?”
“什麼公司?電影公司?”馮月珍嘲諷著笑了,岔開話題說,“金子,平心而論,我是真想交你這麼一個朋友。因為你耿直而且單純,不像這世界上的許多人各自心懷鬼胎的。而且你有正義感,肯為家人,為朋友兩肋插刀。”
“我們為什麼不能交朋友呢?”
“因為我是你的老板,我要用你賺錢,所以很多時候我得考慮自己的錢袋子而非你的真實利益。”馮月珍露出一絲冷笑,“我就是這麼自私,無商不奸,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功利主義者。”
“你並沒有你自己說的那麼壞……”寸金回應著她好奇的目光,“不然,你也不會說著‘你要是我,就和崔裕達離婚’的話來,因為我們兩個在一起隻會更有利於你賺錢。”
“嗯……啊哈哈哈哈哈……”馮月珍忽的笑起來,“你還真不傻!寸金,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我確實希望你能夠離開崔裕達……”她盯著包廂裏的崔裕達看了一會兒,“那男人配不上你。除了一張皮囊,他什麼都沒。”
“你現在承認你是我的朋友了?”寸金笑起來。
“那是因為我不再是你的老板了。”馮月珍抽了口煙。
“什麼?”
“金子,從明天起,我就不是你的老板了。這個電影公司我不要了。”
“那誰會接管?”
“你老公——崔裕達。”寸金瞪著大大的眼睛望著馮月珍,努力搜尋著她笑容下藏匿著的真實情感。“以後你就是老板娘了。”馮月珍又笑起來。
“和日本人有關係嗎?”寸金謹慎的問。
馮月珍謹慎地微微一笑:“現在我們是朋友了,以後你有什麼事情,一定告訴我,我會盡最大努力幫你。”
馮月珍前腳離開上海,崔裕達就成為了鼎盛電影公司的經理,就職宴會辦得特別熱鬧,邀請了很多“日本友人”。
“恭喜你呀,老板娘。”黃立麗笑靨如花地站在了寸金的麵前,奚落著她。
“我不想成為一個漢奸。”寸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淚汪汪地麵對著一臉嘲笑的黃立麗。
“我知道。”黃立麗忽然卸下麵具,體諒著說。
“啊?”
黃立麗拉著她坐到一邊,說:“雖然我們彼此不喜歡,但是我知道你和家裏人不同。”
寸金眼裏掠過一絲亮光,又黯淡下去,說:“有什麼不同呢?你是女人中的男人,在上海灘商界可以呼風喚雨,在家有說話有分量,一席話罵得各房的姨娘、少爺、小姐們不敢回聲兒,乖乖地湊錢把立國贖回來。你又有本事托人把立國連夜偷運出上海……”
“都是一家人……”黃立麗打斷她。
“你和那一家子不一樣。”
“你也是。”
“可我現在變成一個幫日本人賣力的漢奸了。”寸金傷感的說。
“那要崔裕達怎麼操作這個公司了。”黃立麗喝了一口香檳。
“崔裕達,哈,”寸金嘲諷地笑起來,“若非立國出事,我可能不會和他在一起的。”
“立國把你和崔裕達拴在了一條繩子了上了……”黃立麗點著頭說。二人陷入一陣沉默之中,忽然黃立麗壓低聲音說,“其實,我本來也不知道如何救立國出來,我也壓根不知道要把立國送到哪裏去比較安全。”寸金抬頭看著她,等待她把話說完。“是有人告訴我的。”
寸金謹慎地盯著黃立麗,點燃了一根香煙。
“你不想知道是誰嗎?”
寸金沒說話,卻看見風度翩翩的周律民端著酒杯朝這邊走來。想到自己曾在他麵前哭訴失敗的婚姻,如今卻以崔太太的身份出現在崔裕達的就職宴會上,寸金痛恨自己的虛偽和懦弱,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看見寸金臉上複雜的表情,黃立麗不得不欽佩起她的聰明,“原來你已經猜到是誰了!”
“啊?”寸金豁然明白原來周律民才是黃立麗所說的幕後人物。多種複雜的情感雜糅在一起,震驚、羞愧、驚喜、悲傷……使得寸金一時間無所適從地站起來,幾乎有些慌亂地推倒了酒杯,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沒傷到吧,寸金小姐?”
對視上周律民關心的目光,寸金慌忙地避開臉。在一旁的黃立麗這個時候卻誤解了,她認為寸金的目光的躲閃是出自於對周律民的喜歡。“看來你們兩個是老相識了。”她依然帶著嘲諷的老調子,“既然如此,有什麼事情,你自己和金子說去。”黃立麗哼了一聲,從二人身邊走開。
“原來你不僅僅是個商人。”寸金略帶欣喜的說,她很開心周律民和她初次認識他的時候一樣,依然是一個有責任感,有正義感的愛國人士,隻不過他現在的方式更為成熟、穩妥。
“噓……”周律民朝她擠擠眼,放佛默認了這個小秘密。
“立國好嗎?”
“很好,雖然具體的情況我不方便告訴你,但是請你放心。”
寸金信任地點點頭,看到黃立麗已經走遠,才問:“你這麼幫我們家人,又特意請我二姐來……你想……”
“我想要做你的朋友。”
寸金笑了,怎麼這幾天這麼多人要做自己的朋友?“你難道不算我的朋友嗎?”
“不僅如此,”周律民湊近過來,把距離維係在一個讓寸金覺得曖昧的尺寸中,“我要做你最親密的朋友,有傷於你的名譽那種。”
寸金退讓開幾步距離,仰著頭問:“你想要怎麼樣?”
周律民笑著退回到原來的位置,看看和日本人交談甚歡的崔裕達。
“我明白了。”寸金說,“你想要接近那些日本人。可是你找錯人了,我不是漢奸,我和他們不熟。”寸金轉過身,準備離開。
“可你是崔裕達的太太。”
寸金沒有理睬他,徑直朝前走。
“而且你不是漢奸。”
她轉回頭,感激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