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崎走進被獨自關押著寸金的房間,看見一個消瘦的身影倚著牆,幾縷烏黑的頭發垂在肩頭,給這個背影更添嫵媚。山崎走進去,站到了寸金的麵前。寸金才茫然地抬起頭望著眼前的日本軍官和他臉上那冷酷的表情。“你的,弟弟已經被我們抓起來了。”他的漢語進步了很多。寸金瞟了他一眼,傲慢地把頭扭到另一邊。“你的,弟弟是抗日份子,已經被我們抓起來了。”寸金仍是靠著牆,不說話,大不了就一死,一了百了,幹幹淨淨。
看見寸金一臉漠然,山崎有點挫敗的生氣,他本以為是可以看見寸金舉手無措的樣子。但是他壓住火氣,一頓一頓道:“你可以走了,你的丈夫來接你了。”
寸金放佛沒聽見他的話,目光望著灰暗的牆壁。
山崎用手杖敲了敲牆,寸金就聽見了崔裕達擔心的聲音:“寸金,寸金!你怎麼樣了?!”他蹲在她麵前,細心地檢查著她有沒有受到傷害。看見自己的親人,寸金的眼睛有了一絲神采,她緊緊抓住崔裕達的手,充滿驚恐地問:“你怎麼來了?”
“我來接你回家。”崔裕達握住她冰冷的手,一邊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回家?”寸金遲疑地看著他,在他的攙扶下站起來,靠著他朝屋外走去。經過山崎身邊時,崔裕達討好且感激地向他致意。剛走到門口,陽光照射在身上的那一刹那,寸金整個人忽然亮起來,問,“那立國呢?”
“他是抗日份子,我們要槍斃他!”山崎冷笑著說,他就為等著說這一句來看寸金的反應。
“你們要殺了他?!”寸金轉過身,盯著山崎,護犢心切,“他還是個孩子!”
“他是抗日份子,他自己也已經承認了。”山崎冷靜地說,等著看她感情崩潰的那一瞬間。
雕塑般的寸金,雕塑般愣在原地,那一雙漂亮的黑眼睛錐子一樣釘在山崎身上,突然,她衝到山崎麵前,抓著她,說:“你不能殺他,他隻是個孩子!他還是一個中學生!”
山崎滿足地低頭看著她,戲謔地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珠,拍拍她的臉,嘲笑著走開了。“你們不能那樣!”寸金要追過去,卻被崔裕達牢牢抱住,“你們這些日本人,占我們領土,殺我們的同胞……”她還想控訴,被被崔裕達捂住了嘴:“寸金,冷靜點,冷靜點!”
一出大門,蹲守在門口的記者對著寸金便是一頓猛拍,“讓一讓,讓一讓!”常力迅速甩開膀子從人群中殺出一條路來,脫下西裝外套蓋在寸金的頭上,拉著寸金和崔裕達擠進車內。
“現在這是去哪兒?”
“回家。”崔裕達搖上車窗。
“不,我不回家。”寸金忽然冷冷的說,“我弟弟還在日本人手裏,我父親去了廣州,三姨太那裏一定亂作一團。”
常力點點頭,並沒征求崔裕達的意見,直接發動汽車,駛往黃家的大宅。
果不其然,一邁進門,寸金就聽見三姨太哭天喊地的聲音,自己的母親則坐在一旁撫慰著她。一見寸金回來,四姨太立即迎上來,關心且焦急地拉著女兒的手,仔細打量一番:“金子,你終於回來了……”未及說完,她便一陣抽泣,“幸好,幸好你出來了,日本人沒把你怎麼樣吧?”
“嶽母不用擔心,寸金什麼事都沒有。”崔裕達討好著說。
“媽,立國他……”寸金話未說完,三姨太就撲上來,抓著寸金哭起來,“金子,你救救你弟弟呀!打小你們姐弟兩個就比別個要親些,現在立國有難,你一定要想法子救他一命啊!”說著說著,三姨太便跪在了寸金的麵前。
“誒……別,姨娘千萬別!”寸金等一幹人好容易扶她起來,寸金眼巴巴地望著崔裕達,“沒有一點辦法嗎?”
“這……”崔裕達為難地麵對著那麼多雙眼睛,說,“我真是……小舅子確實是抗日份子……實在是……”
一聽此言,三姨太便又慟哭起來。“姨娘別先哭,我們還在想辦法。”寸金安慰著,她又把崔裕達拉扯到一邊,鄭重其事的問,“裕達,你真的沒有一丁點辦法嗎?立國是我親弟弟!”
“寸金,我……”他低聲說,“楊立國確確實實是抗日份子,證據確鑿!”
看著他一臉的諂媚與無奈,寸金忽然覺得一陣反胃,她不明白崔裕達為什麼會站在日本人的立場上,而不是自己的身邊。
“我能夠把你撈出來已經是不容易……”崔裕達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自己是如何艱難地找到誰,誰,誰將寸金從牢獄之中救出來。那邊三姨太還在哭著說:“老爺子不在家,這叫人如何是好?!自出事起,大房的門就一直關著,大少爺連個麵都沒露過……這麼大的宅門,連個管事兒的人都沒!我就立國這一個兒子,他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還活個什麼勁呀?!”
“人還沒死呢!有這個哭的功夫,不知道想法子撈人!”黃立麗一臉殺氣地出現在門口,頗有些巾幗英雄的味道。
“立麗!”正安慰著三姨太的黃立萍無奈地苦笑著,無奈是因為黃立麗還是這麼不忌口,笑是因為黃立麗既然敢這麼說,肯定有什麼法子。
黃立麗把皮包往桌子上一拍,直接走向崔裕達:“你不是認識的日本人多嘛,你去請他們開個價,多少我們都出,隻要他放人。”看見崔裕達微微跳動的眉毛,她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說辭,“廢話少說,我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日本鬼子也不例外。我還知道就你認識的鬼多,能找到收錢的人。”她又看看寸金,“你要還是我們家的女婿……”
“廢話少說,我現在就陪裕達去找人。”寸金又一次抓起丈夫的手,在自個兒家裏捍衛著崔裕達的顏麵。
黃立麗不露神色地笑了,滿意地望著二人的背影。
“等等,立璜出差去了,車子還停在院子裏,你們拿去用。”四姨太取了黃立璜的車鑰匙交給崔裕達,和氣的說,“姑爺,立國的事情還辛苦你了。”聽了嶽母的話,崔裕達覺得很受用,牽起寸金的手就奔出門外。
“你們這些小蹄子,站在這裏湊什麼熱鬧?!”黃立麗望著家裏一幹仆人開罵了,“燒水的燒水,泡茶的泡茶,其餘的人去給我從各房請個代表出來,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關著門裝什麼蒜?!要掏錢的時候,一個不能落下。”黃立麗一聲喝令,仆人們便忙開了,三姨太放佛有了主心骨,感激地望著黃立麗。
“敲敲敲敲什麼敲,不知道小少爺在睡覺啊!”五姨太罵罵咧咧地掀開門簾,一腳踢開敲門的丫頭。她出了名的唱越劇的好嗓子,在院子裏特別具有穿透力,老遠傳到黃立麗的耳朵裏。
“喲,五姨太在家呢?”黃立麗抱著手,站在三房的門口笑著說。
“那陣風把二小姐吹來了?”五姨太毫不示弱的說,“二小姐麵子就是大,好容易回來一次,也把家裏鬧個雞犬不寧的。”
“姨娘這話說的,誰是雞,誰是犬呀?”這刀子一般的話激得五姨太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躲在房間裏漠不關心的人,此時也探出腦袋伸出窗外,等著看五姨太和黃立麗的一場好戲。
“嗬,一個個腦袋都伸出來了啊?!”黃立麗環視一周說,“都給我聽好了,老爺子不在家,家裏不準少一個人,立國出了這事兒,隻要是我們黃家的人就得搭把手幫一把。我先把招呼提前打著,要錢的時候各房得大方點,別那麼小氣!我們黃家可丟不起那人!”察覺到一個個腦袋又縮回了房間,黃立麗又充滿殺氣的說,“誰到時候裝烏龜王八孫子,縮著個腦袋,我就是打爛你們的殼也要提著你們的龜腦袋出來!”
“立麗!”黃立萍拉著她坐下來。黃立麗仍然是罵罵咧咧地說:“最看不慣這群龜孫樣子,哪還有我們老黃家的血性?!”
“你是脂粉堆裏的英雄,他們如何和你作比較?”黃立萍笑著哄著妹妹,“喝點茶水,坐著休息一會兒。”
寸金跟著崔裕達,忙前忙後三天,陪盡笑臉,終於把家裏湊齊的一千美金送了出去。把滿身傷痕的黃立國接回了家。凳子還未坐熱,三姨太還未對著兒子嘮叨個夠,黃立麗就又拍著兩百大洋在桌子上,說:“這個家你是呆不住了,你呆多久,日本人就會盯著你多久,拿著錢,有多遠走多遠。”
“二小姐!”三姨太放聲大哭著,抱著兒子。
靠在一邊默不吱聲的寸金也發話了,勸道:“立國必須離開上海,這也是日本人放他時的話。”
“這如何是好啊!”三姨太抱著兒子痛哭,“不是已經花錢買了這條命了嘛?!”
“媽,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己……”黃立國一本正經地安慰著母親,親曆一場生死之別,他放佛一下成長了許多。
“閑話少說,船票在這裏,到了香港會有人接應你的。”黃立麗把票塞給黃立國,背起包,踏著高跟鞋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