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麵具吃飯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對喜怒於顏色的寸金來說尤甚,幸好黃柏興派人及時來請四姨太去看牌。“四姨太,老爺那兒請您去看牌。”
“我去去就來。”四姨太不情願地看著女兒。
“又是一個晚上的事情……”寸金想著,黃柏興肯定是打一個晚上的牌,就辛苦了母親。趁這個空,她趕緊地告別了娘家。
剛出了大門,就迎上回家的黃立璜,他從車窗探出頭來和寸金打著招呼:“金子,怎麼就走?”
寸金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從黃立璜的車子擦邊而過,“回家。”她說。
“回家?”黃立璜下車拉住她,盯著她的眼睛問,“你當真是回家嗎?”看見她緊繃著的臉,他苦笑了一聲,道,“好了,別裝了,我都知道了,崔裕達來找過我。”
“他找你做什麼?!”寸金訝異地瞪著眼看著他。
“他覺得像我這樣一個男人應該理解他。”他冷笑了幾聲,“他是沒勇氣踏進咱這個大宅門的,隻能找我,最多再被打一拳。”
寸金低著頭,嘴角揚起一個隱約而充滿諷刺意味的笑。
“你就不想知道他說什麼?”
寸金搖搖頭。
“你也不想知道我打他了沒有?”
寸金又搖搖頭。
“你當真想和他離婚?”
寸金還是搖搖頭,隻是為難地望著大宅門。
“上車,我們找個地方說話。”
“我什麼都不想說,我還沒想好。”坐進車裏的時候,她說。
“那你今晚總得找個地方住吧?你難道還打算回家去?”
“以前霞飛路的房子還空著在。”
“立國他們那個小社團搬出去了沒?早就說了,學生不好好讀書搞什麼活動,現在局勢那麼亂,萬一日本人查起來查出什麼東西,那可就麻煩了!”
“那個社團好像解散了,我可以直接住進去。”
“今晚先住賓館,明天等立國把那房子裏雜七雜八東西清理幹淨了再說。”黃立璜謹慎地看看寸金,她就點點頭,同意他的安排。
“喏,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裏了,你先在這裏住一晚,明天我叫著立國先去把那房子收拾收拾,再來接你。”
“嗯……”寸金坐在沙發上,溫順地點點頭。
剛走到門口,黃立璜看看表,又折回來,坐在寸金對麵,說:“我再陪你一會兒吧。”
“嗯?”寸金靦腆地笑了,“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那……打電話叫邱華來陪你?”
“別,別!那麼晚了,還是算了吧。”寸金站起來,推他到門口,“四哥,你回去吧,我這邊沒事。一會兒我也就睡了。”
送走了黃立璜,寸金一個人默默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覺得索然無味,披了件外套走了出去。就在茶樓裏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來,點了一杯碧螺春。望著杯子裏,螺旋漂浮的茶葉,靜靜地發呆,不知不覺,眼睛就漸漸潮濕。
“三小姐一個人?”
寸金擦擦眼睛,抬起頭,看見周律民站在自己桌前。“哦,對。”周律民指了指寸金對麵的座兒,寸金點頭後,他才拉開凳子坐。“你不也一個人?”寸金馬上微笑著反駁。
“對於上海,我是個過客。”周律民笑著說,笑聲讓寸金覺得特別的舒服。
“過客?”寸金又趴在桌子上,望著眼前的杯子,“你來上海那麼久,家裏人就不牽掛?”
“沒辦法,生意人,難免四處奔波,對於我父母來說,我就是一個遊子。”
“那你妻子呢?”
周律民忽然想起了老家的妻子,便掏出口袋裏的照片,遞給寸金。“這是我妻子,這是我兩個女兒。”他指著照片介紹著。
寸金順著他所指,仔細地看著照片,又看到他臉上此時溫馨的笑容,忽的覺得背後一陣淒涼,原來婚姻是可以這樣子的。“唉……”她長歎一聲,趴在桌子上盯著杯子裏的漂浮的茶葉。
“我和我太太是媒妁之言……但她是女校畢業,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在我不在家的這些日子裏,都是她替我盡孝道,我母親很喜歡她。”
“你女兒很可愛……”
“嗯,確實,我已經有幾個月沒看見她們了,說起來我這個父親真是不盡職……”他自嘲地笑起來,“都是她們的母親在照顧教育她們。”
“你想她們嗎?”寸金豎著腦袋問。
周律民點點頭,眼前這張雕塑般的臉不像平時那般冷漠,因為憂傷和羨慕的緣故吧,多了一份單純的孩子氣的向往。周律民收起照片,溫柔地望著她,希冀她也能說說自己的心事。
“我……”寸金眼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看著杯子裏的茶葉,漸漸沉到杯底,“我很羨慕你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周律民屏息等待著,寸金不曉得為什麼周律民就有一種親切的,屬於長輩的謙和氣質,讓她想要對他說說心事。“我……一個人……”她突然笑起來,覺得這種說法很曖昧,於是她坦白道,“我從家裏跑出來,因為我的丈夫出軌了。”
周律民沒想到寸金會如此坦白,說出自己婚姻的問題,再他看來崔裕達真是一個不知足的男人,守著一尊神卻去偷食。“我覺得無處可去,所以就住在我四哥開的房間裏。”
周律民想要問什麼,可卻又忍住了好奇。這一細節,讓寸金又增加了對崔裕達的好感。她索性道:“我不回娘家,因為我不想我母親傷心。我不回家,是因為我沒辦法去麵對背叛我的丈夫……”寸金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痛哭起來,她到底是個什麼人啊,不忍心告訴母親,不願意告訴好朋友,卻隻能夠告訴一個陌生人,接受一個陌生人的好意。
看見美人落淚,誰都會心疼吧?——望著嗚咽的寸金,周律民痛心地看著縮成一團如小貓一般的寸金,除了歎息,無能為力。實在忍不住,他伸手輕輕觸碰了寸金烏黑的頭發。寸金仍隻是哭,期期艾艾。“唉……”崔裕達坐在對麵,望著她,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