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

“說起來,謝家和您家也是世交了,謝家三少爺與您家三小姐年齡合適,正般配……”來做媒的謝家三少爺的舅母恭恭敬敬地對黃柏興說。黃柏漫不經心地聽著,興笑眯眯地看著自己的兩個孫輩和年齡小的孩子在院子裏堆雪人。不一會兒,來求婚的三少爺就垂頭喪氣地從樓上走下來,“少爺,怎麼樣?”黃柏興站起來笑嗬嗬的問。

三少爺搖搖頭。

“這……”三少爺的舅母尷尬地看著黃柏興和自己的外甥。

“鄭太太,這都是孩子們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去,你我做長輩的就不要過多操心了。”黃柏興打斷她,“三少爺,你黃伯伯打了這麼多年仗,弄明白一個道理——勝不驕,敗不餒。”

送走求婚的謝少爺,四姨太十分不悅地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嘴裏碎碎叨叨地罵著自己的女兒。“這死丫頭實在太倔了,人家好歹也是個少爺,門當戶對的,怎麼就看不上呢?”

“好了好了,金子大學還沒畢業,你就那麼急著想要她嫁人?”黃柏興喝了口茶問。

“倒不是逼著她嫁人,本來姑娘年紀也到婚齡了,就算不嫁,也不至於把人家少爺都得罪光吧?”

“得罪?”黃柏興的二女兒黃立麗一進門,回頭望望剛剛路上碰見的謝家少爺,“又是向寸金來求婚的吧?”她冷笑著坐在黃柏興的對麵。

“二小姐。”四姨太恭敬地衝她點頭一笑。

“要說喜歡寸金的男人怎麼就那麼多呢?怎麼就沒人向我這個老姑娘求婚呢?”

四姨太尷尬地看著黃柏興,黃柏興道:“那是你自己不願意嫁,又不是沒有。”

“那都是什麼樣的醜人,要是有謝少爺一般帥,我也願意嫁了。”

“那誰讓你沒有寸金漂亮。”黃柏興直接的說。

黃立麗皺起眉頭要抗議什麼,就聽四姨太打著圓場說:“怎麼會,二小姐哪裏生的比寸金差了,二小姐自己在外做生意賺錢又不曉得比寸金強多少。”

“哪裏,哪裏,”黃立麗酸酸的說,“我要是有寸金一半漂亮也不會成個老姑娘。說起寸金,那是真漂亮,全上海的人,誰不知道黃家的養女是個大美人。這點隨你,姨娘,您當年不也是杭州的頭牌嗎?”

聽到提起自己的過去,四姨太尷尬地笑笑,不知道如何說好。“說什麼呢?”寸金從樓上走下來,顯然她是聽見黃立麗的旁敲側擊了。

“說姨娘當年做頭牌姑娘的風光呢。”黃立麗挑釁地看著她。

寸金看到窘迫的母親,笑道:“家裏不是有規矩不許提以前的事情嗎?我記得這規矩還是爸爸訂的。”

“沒錯,是我訂的。”黃柏興在寸金的注視下放下茶,“立麗,你怎麼忘了呢?”

“我不是想討好討好討好姨娘嗎?”黃立麗不爽地盯著寸金。

“那我替我媽謝謝你了。”寸金微微一笑,眼裏透露出的卻是不可侵犯,她走到門口叫來管家,“老楊,剛剛謝少爺這個忘拿了,一回給他送回去。”

“是。”

“哎呀呀,有人追求,有人愛慕,就是好。”黃立麗在一邊酸溜溜的說,“爸爸,這個三少爺是謝家二姨太生的吧?”

黃柏興沒吱聲,表示默認。

“聽說謝家的二姨太人是極好,就是以前也是……”黃立麗吐吐舌頭,站起來給父親揉揉肩,“爸,我得走了,下午還有個生意要談,晚上就不回來吃飯了。”

“小心掉錢眼裏去了。”

黃立麗朝寸金眨眨眼,扭著身體走出去,“喲,這不是周先生嗎?年沒過完,就來啦?”

“二小姐,今天我是專程來給老爺拜年的。”

“哦,周先生,我上次跟你說的那件事,考慮好了沒。”不等周律明開口,黃立麗就把頭探回客廳對黃柏興說:“爸爸,留周先生吃晚飯吧,我晚上回來要和他談點生意。周先生,我這會子有些事,等我回來。”

周律明提著禮物走進客廳:“黃老爺子,給您拜年來了。”

“還沒出正月,你就提著東西來給我拜年,真是……坐、這是我的四姨太。”

周律明第一次看見傳說中曾經轟動杭州城的四姨太,除了身形略微有些發福,眼角有幾尾淺淺的皺紋外,真是不見絲毫容貌凋謝之勢。“您好,周先生。”四姨太恭敬地向他點頭致意,那一低頭的溫柔仿佛透過空氣,輕輕撫慰在自己心頭,令人愉悅。

“早就聽聞四姨太,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老爺子,好福氣啊。”

黃柏興笑起來,四姨太則溫順地低下頭。

“我上樓去了。”周律明這才注意到不耐煩於寒暄的寸金。

“這是三小姐。”黃柏興介紹著,“四姨太的女兒。”

“哦,三小姐。”

“我姓邱。”寸金冷冷的說,四姨太眉頭一跳,盯了女兒一眼。寸金冷漠地雙眼望向遙遠的地方,讓周律明無法觸及,他第一次正式見到黃柏興的養女,傳聞中叱吒疆場的邱司令的女兒。她長得和四姨太——她的生母極像,無論是五官還是身材,都透出南方女子的靈秀之氣,在這個北方家族裏顯得格外特別。但是她的麵部輪廓又不似四姨太那般柔美,卻有著男子的英氣,讓人覺得有些難以接近。總之,她身上像男人的那一部分使她不及她的母親美麗,卻賦予她一種難以琢磨的冷傲氣質。她壓根沒多看周律明一眼,由著自己的性子,上樓去了。

“周先生,真不好意思,小女不懂規矩,還請您見諒。”四姨太溫和的說。

“沒關係……”那冷傲的背影從周律明的腦海裏漸漸散去。

周律明的來意很明顯,無非是勸黃柏興投身抗日。黃柏興還是那句話:“國聯還沒說話,仗還沒打起來呢,輪不到咱老百姓著急。”

周律明又是碰了一鼻子灰,正要告辭,又被黃柏興留住:“立麗說好要你留下吃晚飯的。”

大半個下午,周律明無聊地在黃家裏四處轉悠。這個家族雖然大,但絲毫沒有一絲凝聚,各房忙各房的事,個人做個人的事。

“周先生。”

在花園子賞花的時候周律明聞聲回頭看見黃家的三小姐正走進來。

“三小姐。”

“您擋著我的路了。”寸金指了指周律明身後的石子路。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律明忙讓開路。

“沒事。”她說著,從他身邊走過,“和爸爸談得怎麼樣?”

周律明無奈地笑笑,搖搖頭。

寸金嘴角一揚,讓周律明覺得她在笑。她看了周律明一眼,轉身繼續走路。

“三小姐……”

她轉身看著他。

“嗯……我可以和您談談嗎?”

“您到我們家找人,簡直是……”再聽周律明說明來意後,寸金嘲諷的笑起來,“在這個家族……人人隻為自保,其他事情一概不過問。這是過年,各房各房的門都是關著,可見平時……”

“司令以前是帶兵打仗……”

“可是九一八後,他就舉家搬到上海了。”

“所以我認為司令應該對於日本人有著更深的仇恨。”

“那你想要怎麼樣呢?”

“我希望可以說動司令,聯合抗日。”

“爸早就不帶兵打仗了。”

“可是東北軍有多少是司令當年的部下,隻要司令聯係、勸說……”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周先生,可是他老人家若是不願意……”

“都是中國人,麵對日本人的侵略怎麼會沒有絲毫保家衛國之心呢?!”周律明憤恨的說。

寸金被他說得有些臉紅,坦言道:“平日裏,我盡沉浸在個人恩怨裏,倒真沒有那麼高深的想法,對於東北的局勢,我也不太清楚。”

“司令是清楚的!”

“周先生,”寸金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韌勁,還是個浪漫的理想主義者,和家裏的人太不一樣了。

“周先生,二小姐回來了,請您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