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半生坐在房間中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半個小時前,他剛剛得知了猿王被方然擊敗的消息。
“金剛啊……”餘半生緩緩吐出一口煙,低聲地念著猿王的名字。
餘半生緩緩站起身子來,在陰暗的房間中走到一個木櫃前。
半遮的窗簾下,僅剩不多的光線正好找在這櫃子上。
木櫃上放著三張合影。
一張是餘半生叼著煙摟著猿王;另一張是尚為年輕的餘半生坐在沙發的中間,小夢姬坐在自己的腳邊,被按著頭一臉不爽的表情,而小猿王和小項明浩正站在自己兩人的身後;而最後一張,卻是三個人的合影,一個桀驁不馴的小p孩,一個謙遜有禮的年輕人,眉眼間與豆豆有著幾分相似,而摟著他們的,是年輕的餘半生。
餘半生此時正拿起那張跟猿王單獨的合影放在眼前看著,然後拿起手緩緩地擦了擦。
照片上的猿王正露出如同李勇般憨憨的笑容。
正如那六百年前時一樣。
那是一個冬天,大雪紛飛。
刺骨的風一陣接著一陣地從街頭刮過,凍得橋頭的一個小男孩瑟瑟發抖。
小男孩光著腦袋,衣衫襤褸,瘦弱不堪的身體一看就很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他緊緊地抱做了一團,仿佛這樣才能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裏暖和一點。
他的身前放著一隻空碗,碗裏卻沒有分文。
不過也正常。
這裏是鎮魂街,地獄的貧民窟,一個充滿暴力和罪惡的無法之地。
每天都有人變得跟這他一樣窮,哪怕有人心血來潮給他放了點錢,隻怕不過幾分鍾就會有人過來搶。
所以,這個空碗並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
一個小女孩被母親牽著手路過這裏。
“媽媽,你看,那個小男孩!”小女孩指了指小男孩。
做母親的順著看去,卻變了臉色,牽著小女孩的手,快快地離開了:“離他遠一點,他是個怪物!”
片刻後,一個男子,輕輕地踱步路過這裏。
他瞥了一眼這個無所依靠的孩子,在他的碗裏丟下了兩個硬幣。
然後他又離開了。
結果不知從何處鑽出來三個小鬼,撲向他的碗,爭奪起碗裏的硬幣來,把他的碗弄翻了。
他沒有說話,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並沒有打算去阻止,甚至連抱著自己的動作都沒有變。
他隻是默默地流著淚。
硬逼爭奪戰終於落下了帷幕,那個硬逼爭奪戰中的落敗者兩手空空,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踢到了小男孩。
“王八蛋,都是你!你就不能多討一點,真他娘的晦氣!”失敗者還一臉怒氣地朝小男孩吐了一臉唾沫。
三個搶硬幣的小孩子拍拍手就走了。
被踢倒在地的小男孩握緊了雙手,眼中閃過超乎常人的隱忍之色,一言不發地擦掉了臉上的口水,又恢複了抱著自己的姿勢,甚至連三人離去的背影都沒去看一眼。
突然,三個小孩子被踢飛了回來,趴到在地。
剛才給他硬幣的那個男子又走了回來,站在他身前,蹲下。
“為什麼不還手?”男子開口問道。
小男孩低著眼睛,沒有回答。
“回答我。”男子把他的碗擺正,兩個硬幣重新放回他的碗裏。
小男孩的情緒似乎有了一點波動,他眼睛瞥了瞥旁邊倒在地上的三個小孩,道:“他們會死的。”
“什麼?”
“我還手的話,他們會死的。”
“哦?”男子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隱忍的眼神。
他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是沒有人管的孤兒。
他是有父母的。
他們本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生活在這鎮魂街上相對平安的一處。
直到那一天,他發現自己可以一拳打塌一堵牆。
他興奮地拉著自己的母親去看,想要得到母親的誇獎。
誰知,母親一看就驚愕地捂住了嘴,伸手去就開始打他。
母親邊打邊哭,道:“為什麼你也有這股力量!為什麼這股該死的力量居然流傳了下來!為什麼!”
小男孩像一個做錯事無助的孩子,默默地挨著母親的打,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這是不能做的事情嗎?
但他更奇怪的是,這不像平時自己做錯事時母親對自己打罵的力度。
一下一下,更像是母親在懲罰她自己,對她自己的怨罵和自責。
小男孩很害怕,他完全不知道這幅情境下,他該做些什麼。
母親哭了一會,冷靜之後,蹲下來對小男孩道:“小剛,今天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其它人知道!知道了嗎?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你有這樣的力量,否則我們母子的命那時也到頭了。知道了嗎?”
母親摸了摸小男孩的頭。
小男孩乖巧地點了點頭。
母親緊緊地把小男孩摟在了懷裏,像命運裏緊緊相依隻能相依的兩個人。
可父親還是知道了。
那一天,父親的族人把母子倆逼在了屋子裏的一個角落裏,瓶瓶罐罐摔碎了一地。
母親護在了他的身前。
“求求你們,放過這孩子吧!他還是個孩子,他什麼都不知道啊!”
“不行!他是‘怒猿’一族的人,就算他還是個孩子,他也遲早會長大的!到那時候他力量失控了怎麼辦!”族人堅決地道。
“沒錯,你們‘怒猿’一族天生就是戰爭的機器,是引發戰爭的罪魁禍首,是罪惡的代表!必須鏟除!”
“求你們了!你們要殺了我,要怎麼我都可以,我都沒意見,但求求你們放過小剛吧!隻要你們能放過小剛,我怎麼樣都可以啊!!!”說著,母親就重重地對著族人們磕起了頭。
“不許你們傷害我媽!”小男孩護在了母親的身前。
他不明白,自己和母親活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就要被族人們逼死。原本不就這麼快快樂樂地過著日子的嗎?為什麼突然多了‘怒猿’一個名字扣了上來,就什麼都變了,母親也從沒什麼力量失控過,父親也很愛母親的,結果現在坐在邊上喝酒,默默地看著自己和母親被這些人圍攻,卻一言不發。
為什麼一個名詞而已,卻可以在一夜之間把最親的親情都顛覆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
自己真的不懂啊!
小男孩眼睛裏噙著淚花。
“小剛!”母親一把抱過小剛,緊緊抱在懷裏痛哭道。
“阿海,這是你的老婆和孩子,你說怎麼辦吧!”
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做父親和丈夫的男人。
小男孩和母親也企盼地看向男人。
男人聞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緩緩走向流著淚的兩人。
所有人都緩緩讓開了一條路。
“啊海……”母親動情地喊道,看著這個平日裏撐起一個家,是自己和兒子依靠的男人,歡聲笑語的往事還曆曆在目。
“爸……”小男孩忍不住哭喊了出來,看著這個平日裏保護他,疼他愛他,給他堅實肩膀的父親。
這一次,他會,他一定會像平時裏保護自己跟母親的!
這一聲似乎觸動了男人的心弦,男子忍不住紅了眼眶,撇過頭去。
但他又看見了深深恐懼的族人們。
他用力地喘著氣。
終於,他轉過腦袋來,看著小男孩的母親,紅著眼眶,哽咽道:“小熙,對不起了!”
當母親的眼神瞬間滿是失落,但還是理解地露出了平和的笑,最後帶著一絲乞求的聲音道:“放過小剛……”
小男孩震驚著,他不理解,他不懂為什麼平日裏視自己和母親為一切的父親,此刻居然是站在了族人的那邊。
他憤怒,他失望,他不肯相信!
但他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因為更讓他絕望的一幕出現了。
父親高高舉起一把鋤刀,對著母親,狠狠砸下!
“不啊……”小男孩的臉上的淚水都仿佛凝固了,不敢相信地低吼著。
但回應他的隻有濺到他臉上那冰冷鮮紅的鮮血。
母親嘴角掛著一絲苦笑,對著他緩緩倒下。
那一刻,他的腦中一片空白。
“啊!!!”一聲尖叫從屋中升起,裂石穿雲,聲遍四野。
下一刻,這棟房子瞬間轟塌。
後來,所有的人都怕他,不隻是小孩,連大人的臉上都一副談虎色變的表情。
漸漸地,他被全世界都拋棄了,沒有人需要他,沒有人想要他活著。
所以他不敢,不敢再用出自己的力量,怕傷及他人。
他的每一拳,都是致命的啊!
更要緊的是,他每次動用自己的力量時,他都會想起母親摟著自己抱頭痛哭的場景,不要讓別人知道自己有這股力量仿佛也成了母親給自己的遺言,自己小心翼翼地恪守著。
就算他今天就要餓死了。
他仍然沒有去用這股完全可以讓自己活下來的力量去保護自己。
他失去了活下來的意義。
知道這個蹲在他麵前的男子對他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對著他伸出一隻手,道:“孩子,想要成為別人的需要嗎,來成為我的力量吧!”
那一刻,他的心裏有什麼東西正緩緩融化著,有柔軟的東西被重新觸動著。
他抬起眼,認真打量著麵前這個留著半碴胡子的男子,緩緩地點了點頭。
“嗯。請收下的我力量,如果它對你有用的話!”
“世界上沒有無用的力量,隻有用錯了地方的力量。”
“我該怎麼稱呼你,大哥哥?”
“我不喜歡別人喊我哥,你叫我半生就可以。”
“好的,半生。”小猿王牽住了餘半生的手,跟著一起往前走去,“我們現在去幹嘛?”
半平轉頭看向這個前胸貼後背,營養不良到可怕的小男孩,露出了一個微笑,道:“當然先去帶你吃點東西啊!”
小猿王抬頭看著餘半生的笑容,突然覺得身上一點都不冷了。
這個冬夜,仿若有太陽照在身上。
餘半生緩緩蓋放下了照片,把它一把按蓋在桌子上。
之後餘半生緩緩地走到了窗前,緩緩地拉起了窗簾。
陽光漸漸地充足了起來,照著餘半生的下半身。
餘半生就這樣癡癡地望著窗外。
他都快忘了,白天應該是怎麼樣的,陽光又應該是怎麼樣的。
畢竟,他是活在地獄的男人。